中午的阳光异常火辣,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远处的树影。苏晨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掌心瞬间被黏腻的湿热浸透,手腕上的塑料手表在暴晒下烫得硌人,表盘里的指针固执地指向十一点四十五分,距离正午的毒辣还有一刻钟。她拽住秦淮仁的胳膊,说道:“秦淮仁,再待下去皮都要烤掉了!去那边的阴凉底下,我跟你说点事,保证是你这辈子听过最离谱的。”秦淮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街角哪一栋四层楼的影子像块墨绿色的绒布,沉甸甸铺在地上。他喉结动了动,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目光掠过苏晨被汗水打湿的鬓角,几缕碎发粘在泛红的脸颊上,鼻尖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她轻薄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湿,曼妙的身材被暴露了出来。秦淮仁挨着苏晨坐下时,后背的衬衫已经洇出了深色的汗渍。他偷偷瞥了眼苏晨,她正用手扇着风,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汗珠,亮晶晶的。可一想到她刚才说的“奇葩经历”,秦淮仁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忘不了吕泰家那次见面,差点以为眼前的苏晨突然换了身衣服。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嘴角弧度,就连笑起来时左边脸颊那颗小小的痣都分毫不差。“说吧,我听着呢。”秦淮仁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有点快。苏晨抬起头,视线直直地撞进他眼里,看了足有半分钟。秦淮仁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她嘴角突然往一边歪了歪,那模样有点像恶作剧得逞的孩子,又带着点说不出的悲凉。“我妹妹叫苏静,我叫苏晨。我俩长这样,你也见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正常吧?”他赶紧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的碎石子:“正常,太像了。上次在吕泰家,我真把你认成她了。不过,感觉你们性子不太一样,她话少,你……”他顿了顿,还是把话说了出来。“你像只炸毛的猫”。苏晨“嗤”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点自嘲。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布料被捻出一道道褶皱。“我叫苏晨,但我脑子里有块地方是空的,像被人用橡皮擦狠狠擦过,连点印子都没剩下。从小我爸妈就把我当眼珠子疼,因为我是独生女啊,自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了。”苏晨的声音轻了些,像是飘回了好多年前。“我爸妈就我一个孩子。小时候我想要天上的月亮,我爸能搬个梯子去房顶上给我够。高中毕业那年,我揣着成绩单回家,红色的‘落榜’两个字刺得人眼睛疼。我爸没说啥,就蹲在门槛上抽了袋烟,眼里全都是遗憾。还是妈妈比较心疼我,说要养我。可那时候我正叛逆,觉得爸妈的好都是捆着我的绳子。”她抬手抹了把脸,像是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就在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叫阿强的男人。他留着中分头,牛仔裤上全是破洞,走路的时候还总爱哼着小曲。我爸妈见了他,说他是‘街溜子’‘小混子’,死活不让我跟他来往。”苏晨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继续说道:“可我那时候觉得他酷毙了,他带我去录像厅看港片,去护城河边上喝酒,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现在想起来,真是瞎了眼。”“我跟他私奔那天,天刚蒙蒙亮。他说带我去南方,挣大钱,过好日子。我偷了家里的存折,跟着他上了火车。到了地方,他带我去了个小饭馆,点了一桌子菜,还给我倒了杯红酒,说庆祝咱们自由了。我没喝过那玩意儿,喝了两口就晕乎乎的。”苏晨的声音开始发颤,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等我醒过来,头疼得像要炸开,阿强没了,屋里就剩三个男的,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他们把我……”后面的话像卡在喉咙里的玻璃碴,怎么也吐不出来。苏晨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抽泣声像被捂住的哨子,闷闷的,却扎得人心里发紧。秦淮仁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能感觉到苏晨身体的颤抖,像寒风里的树叶。他犹豫了一下,慢慢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手心很烫,苏晨的肩膀却冰得像块石头。“没事了,都过去了。”苏晨哭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我那时候觉得活着比死还难受,他们把我关在一个菜窖里,黑黢黢的。我每天都想逃,可他们看得紧,连吃饭都有人盯着。有天晚上,看我的那个男的喝醉了,我撬开锁,光着脚就往外跑。外面是片荒地,我拼命跑,他们在后面喊着追。我看见前面有个废弃的烟塔,锈得掉渣的梯子歪歪扭扭地架在上面,我想都没想就爬上去了。”“烟塔顶上风特别大,那帮坏人在下面骂骂咧咧,说抓住我要打断我的腿。我低头看了一眼,下面黑乎乎的,像个张着嘴的怪兽。我那时候想,与其被他们抓回去遭罪,不如死了干净。我闭着眼,往前迈了一步……”,!她的声音突然停了,空气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等我再睁开眼,看见的是我家的天花板。我妈正坐在床边给我织毛衣,我当时懵了,问我妈:‘阿强呢?那些人呢?菜窖呢?’我妈摸了摸我的额头,说:‘你这孩子睡糊涂了?哪来的阿强?你没考上大学,就自己单干了,摆过地摊卖过衣服和首饰,但最后,还是成了个香烟贩子。’”苏晨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我掀开被子想下床,看见床头柜上的日历,是一九八九年。我跳烟塔那天是一九八六年的秋天。一下子就错开了三年,我的记忆就这么空白了三年。日子一天天过,慢慢地我信了。我努力去回忆,可就是找不到这三年的记忆,有一段时间,我还患上了抑郁症,只不过我现在好了。”“直到去年冬天,我去市中心的百货大楼买毛线。我遇见了我自己,苏静的那脸,那眼睛,那嘴角的痣,跟我镜子里的自己分毫不差!”“她也看见了我,手里的毛线团‘啪嗒’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似的。我们俩就站在人堆里,互相看着,看了足足有三分钟。“我们找了个咖啡馆,她点了杯咖啡,我点了杯橘子水。她喝咖啡的样子,用小勺搅咖啡的姿势,跟我一模一样。巧合的是,从小到大,我们所经历的事情,竟然也是严丝合缝的一点也不差。二十岁之前,我们俩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就是我丢的那三年。我没有那三年的记忆,可她有。”苏晨的手指紧紧攥着,指关节泛白:“她告诉我,我跳烟塔之后,并没有死,只是摔断了腿。那些人把她抓了回去,打断了她的胳膊,关在一个更黑的地方。他们说,既然我想跑,那就别想再有好名声,逼着我接客。”“她说第一个客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浑身酒气,给了她一张十块的钱。她说她那天晚上吐了整整一夜,想过死,可每次都被他们发现,打得半死。”苏晨的声音开始发颤,“她说她在那种地方待了三年,看着跟她一起被拐来的姑娘有的疯了,有的病死了,有的逃跑被抓回来打断了腿。她说她早就不是人了,是个活着的躯壳。后来,她认命了,也就是说她被逼良为娼了。她成了一个靠出卖肉体而活的失足女。她说,认命之前她叫苏晨,后来就叫小静了。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苏静就是我,我就是苏静,也可以说她才是真正的苏晨。”秦淮仁看着苏晨,突然觉得眼前的她和记忆里的小静慢慢重合,又慢慢分开,可她们的眉,她们的眼,她们笑起来左边脸颊那颗痣,明明是同一个人。“所以你说……她是第二个你?”秦淮仁的声音有点干。苏晨点了点头,眼里的光暗了下去:“她是我,又不是我。她替我记住了那三年,替我承受了那些疼。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突然想,现在站在这里的,到底是苏晨,还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苏静?我总有一种感觉,苏静才是真正的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失去了二十到二十三岁的记忆,莫名其妙的我成了一个个体户。”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和树影交缠在一起,像两个分不开的魂。秦淮仁也觉得很奇怪,看来有过奇葩人生境遇的还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就连苏晨的命运也是那么的奇怪。自己明明已经自杀了,但是,却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开始又重启了人生。苏晨,却又遇到了另外一个自己。:()重回80,成功从拒绝入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