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裴璎身上都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坏,甚至可说,是一股邪气。
像冰天雪地中一闪而过的雪狐,雪白柔软的身体与天地相融,唯独那双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在须臾视线里令人难忘。
流萤分明瞧见过那雪狐的坏与恶,可等风雪过去后,当那只雪狐静静趴在雪地上,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垂下来,双眼半眯时恶意退散,一副全无防备的模样。于是她又忘却了所见过的坏与恶,只记得眼前雪狐是那么那么的美。
人人都道二公主桀骜自负,阴晴不定,远不似大公主温和仁善。前世多年,诸如此类的话,流萤听过不下千百句。只是任非议如何沸腾,裴璎都从不辩解,她甚至乐得人人惧她畏她,反而更自在。
前世所历在目,流萤如今才明白,或许裴璎不屑辩解,只是因为没有必要,总归那些对她有所非议的人,连同她厌恶之人,不能为伍之人,等等等等,最后都非死即伤,如卫泠那般布衣离京者,已是极好下场。
流萤闭眼,并未回答裴璎危险的问话。正此时,身后再度传来叩门声,还有元淼带着犹疑的声音,“许少尹?可是睡下了?”
心神飘忽的瞬间,察觉耳后薄软处被轻轻吻了一下,流萤指尖一颤,听到公主又在问自己,气声如雨丝入耳入心,心海泛起涟漪,缓缓激荡开。
“阿萤,她们还在外面等着呢。”
威胁,刁难,怒气,全都糅杂在这一句问话中。
流萤静静听着,心中只在想,若是从前的流萤,会如何作答?
大抵会垂眸低头,低声求殿下不要,不要开门,不要让自己难堪,又或许会甜蜜且羞涩地迎合公主的吻,把爱人的醋意和刁难当做浓情蜜意时的趣味,沾沾自喜,乐此不疲。
可那是从前,不是现在。
十二年梦醒,她已为从前的愚蠢付出代价。重来之时,她已有勇气拒绝她,推开她。
裴璎的呼吸就在耳侧,察觉温热的呼吸从耳侧辗转,眼看就要落到自己唇边,流萤侧脸转向一边,那吻失了方向,只落在她脖颈处。
蜻蜓点水般,刚一落下,就带着怒气迅速抽离开。没等裴璎怒气发泄,流萤先她一步推开她,两人之间相隔一拳,流萤正视她,压低了声音:“殿下若想开门让人欣赏,尽管开就是。”
“只是外面有两位是大殿下的人,只要殿下无谓谋划落空,流萤自是无妨。”
门扇一开,春光泄露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门外三人看见里间风光,二公主指望自己以纯臣身份入东都府的愿望怕是破灭了。
反抗的话说出口,流萤只觉整个人说不出的畅快,长长舒了一口气。
对面的裴璎沉默着,整个人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流萤的声音很轻很轻,可落在裴璎耳里,却如无声处听惊雷。她没料想到流萤的反抗和推拒,更没料到自己的威胁气话,会被她用硬邦邦的两句话顶回来。
流萤不可爱,自冬至夜后,一日比一日不可爱。
屋内无灯,裴璎在夜色中咬牙,恼怒的话就在喉头。
门外三人好半天没等到流萤开门,叩门也无人回应,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都只能各自散去。
门外三人脚步声渐远,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星点月光从窗扇照进来。流萤转头看了一眼门扇,再回头,正对上裴璎的眼睛。
房中没有灯火,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恰好有细微月光透进来,照出那一双亮晶晶的眼。
雪狐的眼睛,就这么在流萤的心海倒映出来。
一瞬安静后,她听到裴璎开口质问自己,声音里有强忍的怒气:“她们找你做什么?”
“元淼与你何时交好,舒荣那日去你府上又说了什么,还有那个、那个叫、叫什么黄的。”
流萤好心提醒她:“太医院黄程。”
“许流萤!”
裴璎被她没皮没脸地提醒一句,更是气的两耳嗡鸣,也顾不上什么小心不小心的,怒道:“你是不是觉得,本王不会对你生气!”
流萤静静站着,心道如果如此也算不生气,那二殿下当真是不会生气了。
裴璎吼完一句,见流萤还是一贯不吭声,就这么安安静静站着。看不清她脸上神情,心里有些怕吓到她,嘴上却不肯饶人,咬牙切齿道:“许流萤,你准备瞒我多少事!是不是做了几日戏,你就分不清真假,想要假戏真做了!”
流萤定定站着听她质问,月光还是照在那双眼睛里,她眼中所见脑中所想的,一瞬只有裴璎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