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澄以前就怕黑。
宋景行知道。
小孩儿要强,不肯主动说。
是宋景行自己发现的。
有一回他们几个一块儿去郊外爬山,走岔了路,天气又不好,才下到半山腰,天就全黑了。白天漫山遍野疯玩的孩子,不跑也不蹦了,悄悄拽着他衣服后摆的一角,紧挨着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像是落后一步,就会被黑漆漆的山林吞掉似的。
那天直到回到家里,温澄都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大概是白天爬了山太过疲倦,那一夜宋景行睡得很熟,以至于温澄什么时候抱着枕头和毯子溜进他的房间,他都没有觉察。一直到第二天醒过来,他才看见温澄裹着毯子像只小狗似的蜷在他床边的地毯上,睡得又沉又香。
时隔多年,他的小朋友看似长大了,其实又没有长得足够大——
外强中干,还是怕黑。
宋景行顺着温澄的手,稍稍使劲儿把人捞到自己怀里,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别怕,可能是大风扯坏了线路。”他空出手来摸摸温澄的头发,还是有些潮,推了温澄一把:“进屋,先去把头发擦干。”
黑暗中,温澄一动不动,睁着水汪莹润的眼看宋景行,眸光闪闪。
宋景行忍不住要笑,朝屋里偏了偏头:“进屋,我给你擦。”
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窗外是咆哮的大风,风里不知卷着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往窗户上砸,真有几分世界末日的样子。
温澄由着宋景行揽着自己的肩膀回到房间,但擦头发这动作未免太过亲密,他只让宋景行坐在沙发上陪着,自己拿起浴巾盖在脑袋上,一点一点耐心地吸头发上的水汽。
酒店的房间密不透风,拉上窗帘,连一点天光都透不进来,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黑暗是最好的屏障,遮挡住人的视线,也掩耳盗铃般遮挡着人紧张、难堪、渴望等等五花八门的情绪。
宋景行在黑暗里轻笑:“已经长这么大了,还是怕黑?”
温澄不甘示弱:“要你管。”
宋景行还是笑:“那我走?”
温澄咬牙:“宋景行!”
孩子越大越不经逗。
宋景行暗暗叹气,伸出手又摸摸温澄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刚刚前台来电话也说了,今晚未必能恢复供电,头发干了,就早点睡。”说着,宋景行取下温澄手里的浴巾,随手丢在沙发扶手上,顺手牵起他往床边领,“你安心睡,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温澄觉得自己就是实验室里面对蛋糕糖果经受不住一丝一毫诱惑的那种小孩。
明明手机就可以照明,电脑包里也有带着手电功能的移动电源,行李箱里还有一盏这么多年来寸步不离身的充电小夜灯能用。
他还是怕黑,可他其实已经可以自己应对这场猝不及防的停电——
如果宋景行没有出现的话。
但是宋景行出现了。
他说要进屋来给他擦头发,他就让他进屋了。他说要等他睡着了再走,他就乖乖躺到床上去了。
宋景行的每个提议都是对小孩充满诱惑力的糖果。
很显然,温澄经受不住他的一点诱惑。
想起一个多小时前跟简征的那通电话,温澄觉得脸有点疼。
“想什么呢?”黑暗中,亮晶晶的眼睛分外醒目,宋景行盯着温澄瞪得老大的眼睛,没等温澄回答,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不早了,赶紧闭上眼睛睡觉,我就在这儿守着,没事的。”
为了不打搅温澄的睡意,宋景行特意把嗓音压得很低很轻。
在这样的嗓音里,宋景行的疲惫越发显而易见。
温澄接连想起宋景行苍白的气色,还有王希的话和她特意打包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