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服侍着萧翊清如常一般地服了药,收起托盘时神色又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药很苦,殿下要不要吃一块糖?”
萧翊清看着他笑了笑:“不必了,多谢你。”
释舟脚步轻轻地退出去了。苦药醒人,萧翊清一时去了困意,看向手中的家信。这封信他已经反复地读了很多次,连笔划都开始记得清楚。他并没有把信展开,而是珍重地拿在手里,轻轻摩挲着。
黎越峥的信写了厚厚的一大沓,没有一个字提及北关的战事,只是语气轻快地向他讲着一路上的趣事。所经州府的美景,轮值换防的琐事,还有北关天际线上格外壮美绚丽的朝霞与晚霞。
有些笔画工工整整,有些笔画像飞似的潦草,他不禁能想象黎越峥跨在马背上,嘴里叼着笔杆子,双手去展信的样子。信里的话叙了又叙,像是写不够似的,只是万事都有终了,黎越峥在末尾同他说:北关之外天高地阔,盛景如旧。但愿得逢佳年好时,你我携手天涯,共赏花开月明。
他随信寄来了一枚换下来的护心镜。这镜子萧翊清曾细心擦拭过,也亲手为黎越峥佩戴过。如今拿在手里,像是还带着爱人的体温。萧翊清把这镜子死死地压在心口上,像捧住了一件稀世珍宝一样,闭上眼睛深深地低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连日头也微微西斜了。他听见外面传来一片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绕过回廊向院中走来。孙可用整装带甲,身侧跟着平王府的卫队,拱手道:“王爷。”
萧翊清端坐在椅子上,护心镜被他收在袖中,无人能看得到。他掩唇停了片刻,声音如常道:“宫中如何了?”
孙可用说:“皇上动怒,命禁军围宫了。纪荥和霍白瑜都在禁军中安插了人手,两人也都在殿前,会力保世子安然无恙。”
萧翊清见他神色紧绷,已经紧张到了极点,抬手示意他上前些来,同他说道:“上殿翻案困难重重,凛川已经做了十足的准备,我相信他能够做得到。他让你守着王府,便是把身后交托到你手里。只有你的心定了,周围的人才能克服畏惧,王府也才能守得住,明白吗?”
“是!”孙可用肃容拱手道,“末将受教了!”
萧翊清没有再嘱咐其他的话。他直身坐在椅子上,侧头望向不远处金色的帝阙。
日光火似的照在金殿前的台阶上,将汉白玉照得发烫。那一点寒芒仍抵着阎止,利刃割开细小的裂口,一道血痕顺着脖颈留下,染红了银白色的世子朝服。
皇上一动不动,又怒喝了一遍令,殿外的禁军闻声向前五步,手中冰冷的长戟挺进殿中,右侧的许多文臣惊叫骚动,纷纷往旁侧躲避而去。
侍卫长一声令下,领在前面的一排禁军抽箭搭弓,十数支白羽箭同时抬起,一字排开,铁灰色的箭尖在日光下闪着森森的冷意,整齐划一地指向了阎止的后背。
“预备——”侍卫长冷声喝道,同时右手高高举起,只待皇上示下。
但他还没等他出声下令,林泓从旁侧队列大步而出,反身挡在阎的背后,怒声道:“尔等持械上殿,又当庭亮刃,早已违了殿中规制,是想学废太子之乱吗!陛下有要事,不与禁军计较,还不速速退出去!”
侍卫长语气冷沉,冷眼剜着他道:“林侍郎,这儿不是你的堂中,还轮不到你说话,我奉劝你最好立刻滚开。今日殿中杀无赦,你要是不起来,便连同你一并射杀!”
林泓站在原地对他怒目而视,身形纹丝不动,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谁敢放箭!”
“萧临徵。”皇上动了动横在他脖颈间的刀。他见禁军在后,心中踏实了些,带着气息也稳下来了,“朕再说一遍,你收回今日所请,朕现在依然可以不与你计较。衡国公府旧案本是你的家事,因你之请连累众臣,你心中不愧吗?若阎珩泉下有知,见你这样胡闹金殿,会怎么看!”
“事到如今,陛下竟还好意思提起国公爷,”阎止毫不退让,“铁证如山,历历在目。可皇上因一己之心,竟要将殿上众臣杀人灭口,还敢说什么泉下相见!陛下杀了人,又想要把罪责推到我的身上,敢问朝中法度何在,纲纪何在!今日众臣亲眼所见,皆是陛下颠倒黑白,侮乱纲常!”
“你——”皇上气得刀刃一横,咬牙切齿地喊了禁军放箭。
但黑压压的禁军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听殿外一声寒锋出鞘之音。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禁军后侧已然传来一阵骚乱,交戈声与喊杀声紧随而起,堵住大殿门口的禁军不由得后撤了几步,掉头面对后侧突如其来的混乱。
就在这时,一支白羽箭越众而入,嗖地一声扎穿了侍卫长头顶的红缨,钉在大殿的柱子上,箭尾仍然微微打着晃。他身侧的弓箭手见此变故,下意识地调转方向对着殿外放了箭。嗖嗖嗖十几只羽箭落在混乱的禁军之中,宫门前顿时陷入一场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