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更加沉默了。这个数字,是厂里的绝密,但很多老师傅心里,都有一本账。“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孩子,还有多少人,愿意接你们的班,进厂当工人?”这最后一个问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坎上。是啊,他们闹着要保住铁饭碗,可这个饭碗,早就锈迹斑斑,连自己的孩子都嫌弃了。看着沉默的人群,江彻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你们怕下岗,怕没了收入,怕老了没人养。你们的恐惧,我理解。”“但是,同志们,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们的工厂,已经病了,病入膏肓!它不是被我这个外人搞垮的,它是在你们自己手里,在日复一日的亏损、浪费和不思进取中,慢慢烂掉的!”“耿厂长和徐主席,让你们来这里闹事,说是在保卫工厂。他们是在保卫你们的饭碗吗?不!”江彻的声音,陡然提高,他伸手,直指远处的耿德生,“他们保卫的,是他们自己的乌纱帽!是他们能够继续在这个烂摊子上,作威作福的权力!”“他们告诉你们,守着工厂,就有未来。可你们的未来在哪里?是在生锈的机器旁边,耗尽你们的青春,然后拿着微薄的退休金,看着工厂在你们身后,轰然倒下吗?!”这番话,如同剥皮剔骨,将血淋淋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人群中,开始有人低下头,有人眼中露出了痛苦和挣扎。耿德生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到,江彻三言两语,就将他精心煽动起来的“阶级仇恨”,扭转成了对工厂未来的拷问。“大家不要听他胡说!他是在妖言惑众!”徐胖胖在台上急得满头大汗。江彻没有理他,他转身,对着宾馆门口招了招手。李厂长和赵海,护着那三个神情紧张的老师傅,走了出来。江彻从赵海手中,拿过那卷图纸,高高举起。“这是什么,我想王总工,刘总工,你们比我清楚!”他看着人群中的几位老技术员,大声说道,“这是你们的同事,张林、李国栋、孙建军三位师傅,花了五年心血,设计出来的,全世界最先进的液压系统!”“有了它,我们就能造出自己的万吨锻压机!有了它,我们的产品,就能卖到美国,卖到德国,卖出比现在高十倍的价钱!”“但是,这么好的东西,五年前,就被你们的领导,当成废纸,锁进了柜子里!因为他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为他们觉得,创新,有风险!”江彻将图纸,交到为首的张林师傅手中。“今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将投资一个亿,成立一个新的车间,就由这三位师傅挂帅,把这台机器,给我造出来!”“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工人,工资,翻三倍!项目成功后,每人再奖励一套房子!”轰!人群彻底炸了。一个亿!工资翻三倍!奖励一套房子!这些词,对于这些月薪几十块的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他们的目光,瞬间从江彻身上,转移到了那三个又惊又喜,拿着图纸手足无措的老师傅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嫉妒,和一丝丝的……希望。“当然,一个新车间,容不下所有人。”江彻话锋一转,现实而冷静,“工厂必须改革,落后的产能必须淘汰,多余的人员必须精简。这是刮骨疗毒,会很痛。”“但是,我向大家保证!”他拿出了一份文件,那是何卫国给他的授权书,“我保证,每一个离开的工人,都能拿到一笔,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补偿金!我保证,会把你们培训成技术最好的纺织工、电子工,送到南方最赚钱的工厂里去!”“我保证,在辽城,每减少一个旧的岗位,我就会创造出一个新的,待遇更好的岗位!”他看着所有人,声音,铿锵如铁。“我的保证,就写在这张纸上,有京城盖的红章!我的背后,是整个江氏集团!我拿我的全部身家,来做这个担保!”“现在,你们可以去问问你们的耿厂长,他能给你们什么保证?是保证下个月能准时发工资,还是保证你们的工厂,明年不会破产?”致命一击。人群彻底安静了。工人们的眼神,变了。他们看着台上那个声嘶力竭的徐胖子,看着远处脸色惨白的耿德生,再看看面前这个眼神坚定的年轻人。他们不是傻子。谁是画大饼,谁是动真格,谁在利用他们,谁在给他们出路,在这一刻,已经泾渭分明。一个站在人群前排的年轻工人,忽然扔掉了手里的标语,大声喊道:“江总!我不想守着这破厂子了!我跟你去南方!”“我也去!”“江总,那个新车间,还招人吗?我是八级焊工!”人群的阵线,瞬间瓦解。之前被煽动起来的愤怒,迅速转化成了对未来的渴望和焦虑。工人们扔掉标语,开始向江彻这边涌来,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补偿和招工的细节。,!台上的徐胖子,被晾在了那里,像一个滑稽的小丑。远处的耿德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两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他知道,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平江县税务局。稽查科的办公室里,沈知微正看着一份从省局转发下来的内部通报。通报的内容,正是关于辽城重机厂的“群体性事件”。通报的措辞很谨慎,只说是“部分职工因对改革方案不理解,发生了聚集”,但字里行间,还是能看出事态的严重。当她看到“江氏集团顾问江彻”这个名字时,心脏不由得揪紧了。同事们也在小声议论。“这江彻,胆子也太大了,跑到东北去搞改革,那地方的人,可不好惹。”“是啊,听说几千人围着他住的宾馆,差点就动手了。这要是出了事,他这辈子都完了。”听着这些话,沈知微只觉得手心冰冷。她能想象得到,江彻孤身一人,在那个天寒地冻的陌生城市,面对着怎样的压力和凶险。那不是商业谈判,那是真刀真枪的博弈,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她忽然有一种冲动,想给他打个电话。但拿起话筒,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劝他回来?以他的性格,绝无可能。跟他说注意安全?这种话,显得多么苍白无力。最终,她还是放下了电话。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在心里为他祈祷。就在这时,办公室主任拿着一张《南江日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神色。“快看!今天的头版头条!”沈知微接过报纸,只见头版最显眼的位置,用红色的大号字体,印着一个标题:《“南江经验”闪耀辽城,江氏集团力挽狂澜破冰国企改革僵局!》报纸上,详细地报道了江彻是如何用智慧和魄力,化解危机,赢得工人信任,并配上了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上,江彻站在人群中央,身后,是那些曾经愤怒,此刻却眼神发亮的工人们。阳光穿透铅灰色的云层,洒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披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沈知微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眼眶,却不知不觉地,有些湿润了。她知道,那头巨龙,又一次,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坠落的时候,以一种更加强悍的姿态,逆风飞翔。她将报纸,仔细地折好,放进自己的抽屉里。然后,她抬起头,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她拿起笔,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脸上,是那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而骄傲的,温柔微笑。……辽城宾馆的套房里,硝烟散尽。耿德生被停职调查,市里成立了新的工作组,全力配合江彻。江彻正站在那副巨大的中国地图前,和赵海通着电话。“老赵,重机厂这块骨头,我们啃下来了。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电话那头,传来赵海压抑着兴奋的声音:“江总,您放心。按照您的吩咐,集团的‘企业融资与并购部’,已经正式挂牌成立了。从香江那边高薪聘请的几个专家,下周就到位。”“好。”江彻的目光,从东北的辽城,缓缓移向了南方的沪上和京城。“告诉他们,做好准备。”“实业的基石,我们已经打牢了。下一个目标,是时候,去拿那根权杖了。”1984年的辽城,冬天来得又早又凶。耿德生被带走调查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鹅毛般的雪片,一夜之间就将这座工业城市的粗粝和陈旧,都覆盖在一片苍茫的洁白之下。但雪盖不住人心里的火。江氏集团那三条简单粗暴的公告,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重机厂几万职工心里那把锁了几十年的锁。原来日子,不一定非要这么过。原来饭碗,不只有铁的,还有金的。辽城宾馆的临时办公室,快成了市里最热闹的地方。钱斌忙得脚打后脑勺,嗓子都快喊哑了。他把从南江带来的上好茶叶换成了辽城本地的大叶片子茶,用搪瓷缸子泡着,跟一波又一波来访的工人、技术员、甚至是一些心思活络的中层干部谈心。“王师傅,您这手艺,在咱们厂里焊锅炉,屈才了!我跟你说,我们平江那个精密厂,就缺您这样的老师傅,过去就是技术总监,带徒弟,受人尊敬!”“刘科长,别跟我来这套虚的。我知道你们哥几个想承包运输队。行啊,没问题。江总说了,只要能降低成本,提高效率,别说承包,你就是想自己买车单干,我们都支持!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敢跟以前似的,拉一车货半车都是空的,油票倒卖得比谁都勤快,那就别怪我钱斌翻脸不认人!”他学着东北人半是威吓半是玩笑的口气,几缸子烈酒下肚,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竟也把各路人马都摸了个七七八八。,!江彻则把精力,完全投入到了那个全新的,被他命名为“盘古”的万吨锻压机项目上。他给张林、李国栋、孙建军那三位老师傅,在宾馆里专门开了个最好的套房当研究室,食宿全包,还专门从市里请了两个阿姨负责他们的生活起居。三位一辈子都窝在油污车间里的老技术员,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感动得眼圈发红,恨不得把后半辈子都拴在这项目上。办公室里,李厂长和从平江抽调来的几个技术骨干,正围着那张图纸,开着一场堪称头脑风暴的技术论证会。“江总,张师傅他们的这个复合式密封结构,理论上是完美的。但问题是,对材料的要求太高了。我们厂里现有的特种钢,根本达不到那个抗压和耐磨的强度。”一个技术员提出了关键问题。“是啊,这种级别的材料,国内怕是只有几家军工研究所有能力搞。但人家的东西,都是保密的,根本不会卖给我们。”张林老师傅也面露难色:“我们当初设计的时候,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就是卡在了材料上,所以才一直没法往下走。”一时间,办公室里刚刚燃起的热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江彻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转向钱斌。“钱斌,去打听一下,耿德生在位的时候,厂里是不是跟一个叫‘红星贸易公司’的单位,有过废旧金属的交易。”钱斌愣了一下,不明白江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立马点头:“好嘞,我这就去问。”不到一个小时,钱斌就回来了,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江总,您真是神了。厂里管仓库那小子,被我灌了两杯酒,全招了。这个红星贸易公司,就是耿德生小舅子开的皮包公司。这几年,厂里报废的特种钢、合金刀具,名义上是当废铁处理了,实际上,全被这家公司低价收走,然后转手高价卖给了南方的一些小厂。”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李厂长气得一拍大腿:“监守自盗!这帮蛀虫!”江彻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知道那批材料,现在在哪吗?”“知道!”钱斌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那小子说,最近风声紧,耿德生的小舅子怕被查,把最大的一批货,藏在了城郊一个废弃的防空洞里。据说,里面有好几吨当年从苏联进口的铬钼钒合金钢!”铬钼钒合金钢!在场的几个技术员,眼睛瞬间就亮了。这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制造“盘古”项目核心部件最理想的材料!“走。”江彻站起身,拿起了外套。“江总,我们……就这么直接去拿?”李厂长有些迟疑,“这毕竟是赃物,手续上……”江彻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谁说我们要去拿了?我们是去帮市纪委,寻找失窃的国有资产。老李,你带上张师傅他们,还有咱们的技术员,跟我一起去。”他又转向钱斌:“你,带几个人,把那个红星贸易公司的老板,给我‘请’过来。客气点,就说江总想跟他谈一笔大生意。”城郊的废弃防空洞,阴冷潮湿。当江彻带着人,在仓库保管员的指引下,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巨大的防空洞里,堆放着小山一样的各种金属材料。其中最显眼的一堆,在手电筒的光下,泛着独特的幽暗光泽,正是那批珍贵的铬钼钒合金钢。张林老师傅冲过去,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一块钢锭,激动得浑身发抖:“是它!就是它!有了这些,我们的‘盘互’,就有救了!”江彻没有说话,他只是让技术员们立刻开始清点和检验材料。半个小时后,几辆轿车呼啸而至。钱斌拽着一个脸色惨白,两腿发软的中年胖子,走到了江彻面前。“江总,人……人带来了。”那胖子,正是耿德生的小舅子,刘德全。他看着防空洞里这阵仗,再看看那些正在清点货物的技术员,魂都快吓飞了。“江……江总……这……这是个误会……”“刘老板,别紧张。”江彻拍了拍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容和煦,“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笔生意。这些材料,我很:()重生1980:从万元户到商业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