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武卫斟酌了一下用词,“居于一隅小院,深居简出。除了每日向殿下请安,几乎不出院门。只是……观其气色,沉静之下,戾气未消。似一柄收入鞘中的凶刃,隐有寒光。”
赵元姝轻笑,带着一丝玩味:“凶刃?本宫要的就是这柄凶刃。戾气未消才好,消了,如何替本宫撕开这盛京的铜墙铁壁?”
她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府邸外繁华的街景,“传她来。本宫今日,要教她下这盛京的第一盘棋。”
沈今生踏入栖霞阁暖阁时,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白发束得一丝不苟,只是那苍白的面容,在盛京深冬略显阴郁的光线下,更添了几分疏离与冷硬,她对着软榻上的赵元姝躬身行礼:“臣,参见殿下。”
“不必多礼。”赵元姝抬手虚扶,指了指榻前摆放的紫檀木棋盘,“坐。陪本宫手谈一局。”
棋盘上,黑白双子已星罗棋布。
赵元姝执白先行,落子天元,气势磅礴,如君临天下。
沈今生默然落座,执黑。
她的棋风与赵元姝截然不同,沉默,隐忍,每一步都落在看似无关紧要之处,却隐隐构成一张无形的网,将赵元姝那看似不可阻挡的攻势悄然化解于无形,甚至偶尔的反击,都如同毒蛇吐信,直指要害。
暖阁内,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风过竹梢的沙沙声。
檀香袅袅,气氛却愈发凝滞。
赵元姝的目光,不时从棋盘移到沈今生低垂的眼睫,再到那紧抿的薄唇。
一局终了,竟是难分难解。
“你的棋,如人。”赵元姝放下最后一颗白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探究,“隐忍狠辣,步步为营。只是……”
“在这盛京,光会守,是不够的。冯青烈倒了,但他的党羽还在,皇后和太子还在。他们就像这棋盘角落的死子,看似无害,却随时可能被对手利用,成为翻盘的契机。”
沈今生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迎上赵元姝审视的目光:“殿下要臣如何做?”
“王兆兴的供词,你看过了?”赵元姝不答反问。
“看过了。”沈今生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赵元姝敏锐地捕捉到她搁在膝上的右手,指节微微泛白。
“感觉如何?”
“血债,终需血偿。”七个字,冰冷彻骨。
“好一个血债血偿。”赵元姝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王兆兴的命,本宫给你留着。但在此之前,他还有用。他的供词里,牵扯到太子詹事府的一个属官,叫刘琨。此人看似不起眼,实则是太子赵桓处理一些脏事的白手套,与北辽那边,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
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本宫要你,找到刘琨与北辽勾结的确凿证据。此人狡猾,藏得很深。东厂和神策军的人,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你出身江湖,手段……想必别具一格。”
沈今生沉默片刻:“殿下是要臣做您的暗刃,行阴私之事?”
“是。”赵元姝坦然承认,目光灼灼,“也是给你一个亲手斩断仇人羽翼、一步步接近核心的机会。扳倒了太子,冯青烈最后的指望也就断了。王兆兴的命,不过是这盘大棋里,迟早要收的一颗子。沈今生,这交易,可还值得你手中这把剑出鞘?”
暖阁内再次陷入沉寂。
只有香炉里青烟笔直上升,又缓缓散开。
沈今生看着棋盘上那盘未分胜负的残局,黑白交错,像这盛京波谲云诡的局势,也像她深陷其中的命运。
囚笼已然落下,是甘心为刃,在黑暗中劈开一条血路,还是……玉石俱焚?
她缓缓抬起右手,拿起一枚冰冷的黑子。
棋子落在棋盘一处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扼住白棋一条大龙咽喉的位置。
“臣,遵命。”
夜色如墨,冷雨敲打着东厂诏狱那高耸而阴森的黑色墙壁。
最深处的死牢,潮湿霉烂的气息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墙壁上凝固着深褐色的污迹,不知是锈还是干涸的血。
王兆兴蜷缩在冰冷的石床上,身上肮脏的囚服破烂不堪,露出下面纵横交错的新旧鞭痕,他早已没了昔日的官威,形销骨立,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一点声响都让他浑身剧烈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