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应下。
“疤狼,”沈今生又说,“带兄弟们回城,告诉将军,约束好部下。云州……变天了。新的规矩,很快就会下来。让周通准备接应后续粮草辎重,不得有误。”
“他娘的,听你的!”疤狼瓮声瓮气,大手一挥,“兄弟们,撤!回城!”
三十骑如一阵旋风般卷下坡去,马蹄踏起滚滚烟尘。
沈今生目送他们消失在官道尽头,这才缓缓转身,走向坡下那辆象征着权力与未知的华贵马车。
车帘被侍立一旁的宫女恭敬掀起。
空间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小几上温着清茶,点心精致。
赵元姝已端坐其中,姿态慵懒而雍容,仿佛刚才的刺杀与惊心动魄的谈判从未发生。
沈今生在车门前略一停顿,扶住车辕,略显吃力地登了上去,动作间,左肩依旧传来些许牵扯感,但那贯穿骨髓的剧痛确实如奇迹般消散了。
“沈卿方才那一剑,惊才绝艳。”赵元姝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小几,“本宫倒是好奇,你这身功夫,师承何处?乌镇沈家,似乎并非以武传家。”
沈今生眼睫微垂,掩去眸中神色:“家道中落后,流落江湖,偶得异人指点,胡乱练了些防身的本事,不足挂齿。让殿下见笑了。”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将惊世骇俗的武功归为“胡乱练的防身本事”。
赵元姝轻笑一声,显然不信,却也并不深究,她拿起茶壶,亲自斟了一杯热茶,推到沈今生的面前,动作优雅,带着一种刻意的亲近:“尝尝,贡品雪顶含翠,压压惊。”
“谢殿下。”沈今生微微颔首,右手端起茶杯,指尖稳定,并未触碰杯壁赵元姝可能留下的位置,只虚托杯底,送至唇边,轻轻沾了沾,便放下。
赵元姝将沈今生细微的戒备尽收眼底,唇角笑意更深,她喜欢这种掌控感,喜欢看着这柄锋利的刀在自己面前不得不收敛锋芒的样子。
“招安文书已发,李勣很快会拔营后撤百里。云州,从此刻起,便真正是你的了。安抚使,便宜行事之权,本宫给了你最大的舞台。说说看,这新的规矩,沈卿打算如何立?”
沈今生抬起眼,迎上赵元姝探究的视线,“其一,靖北营即刻整编。汰弱留强,定岗定编,严明军纪。旧日山匪习气,必须根除。设立督战队,凡劫掠百姓、临阵脱逃、不听号令者,斩。饷银按朝廷新制,由安抚使府统一核发,杜绝克扣。此乃立足之本。”
“其二,云州城防,重新规划加固。拆除内城无用建筑,拓宽主街,预设防火带、藏兵洞。招募城中青壮,编练乡勇,协同守城。黑云岭方向,设烽燧哨卡,由疤狼率精锐小队驻扎,严防北辽渗透及小股溃匪作乱。”
“其三,清查田亩人口,登记造册。无主之地,优先分予参与城防、军屯及靖北营有功将士家眷耕种,三年免税。鼓励商贸,安抚使府设市易司,平抑物价,严打囤积居奇。开官仓,设粥厂药局,安置老弱流民,以工代赈,疏浚河道,修补城墙。此乃安民之策。”
“其四,肃清内奸。以孔府为突破口,彻查其与王兆兴及城外刺客勾连之事。凡有通敌、散播谣言、动摇军心者,无论何人,立斩不赦,家产充公。此乃固本之要。”
条理清晰,刚柔并济,既有铁血手腕整军肃奸,又有安民恢复生产的务实举措,更将赵元姝给予的便宜行事之权运用到了极致,毫不掩饰其掌控云州的决心和狠辣。
沈今生的思路清晰得可怕,完全没有被招安冲昏头脑,反而在第一时间就牢牢抓住权力核心,开始构建属于她自己的秩序。
这份冷静和铁腕,远超赵元姝的预期。
“好。”赵元姝抚掌,毫不吝啬赞赏,“条条切中要害,本宫果然没看错人。就按沈卿的意思办。所需人手、钱粮,本宫自会协调。不过……”
她话锋微转,“沈卿的便宜行事,也包括对冯相和王兆兴的人……立斩不赦?本宫提醒你,王兆兴,暂时还动不得。他活着,比死了对本宫更有用。”
这是在敲打,也是在划清界限。
她允许沈今生在云州立威,甚至借机清洗冯相势力,但关键棋子王兆兴,必须由她来掌控。
沈今生神色不变:“臣明白。王兆兴是殿下棋盘上的棋子。臣要清理的,是云州城内那些不安分的爪牙。至于王兆兴本人,只要他不踏入云州地界,臣自当遵奉殿下旨意。”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表明自己清楚王兆兴暂时不动的政治意义,但同时也划了一条线——王兆兴本人若敢来,生死难料。
“很好。”赵元姝听懂了沈今生的潜台词,非但不怒,反而笑了,有底线、懂进退、知分寸,却又暗藏锋芒,这正是她想要的刀,“那便放手去做。本宫会在云州盘桓数日,待李勣大军撤离,靖北营初定便启程回京。沈卿的安抚使府衙,也该尽快开府理事了。但是……”
“王勉,”她慢悠悠地吐出这个名字,声音在静谧的车厢内格外清晰,“我那名义上的驸马,王兆兴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