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头,话不能这么说,”先前那中年汉子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这粮是长公主送来的不假,可为啥送?凭啥送?就凭沈参赞抓了冯玉麟?冯玉麟的命值这么多粮?值李勣退兵?我看……嘿嘿,这里头没点别的‘好处’,人家皇家的人能这么大方?长公主亲自来,还……啧啧。”他摇着头,一副“你懂的”表情。
“就是,”那刻薄婆子立刻附和,“不然凭啥?凭咱们是叛匪?凭咱们烧了官军的粮?长公主不帮着官军剿灭我们就不错了,还送粮?我看呐,定是沈参赞……嗯,使了些特别的手段,把长公主给……拿捏住了。要我说,这未必不是好事,长公主看上沈参赞,那是咱们云州的福气!以后有长公主罩着,朝廷还敢动咱们?李勣还敢围城?说不定啊,沈参赞以后还能当驸马爷呢!”
“驸马爷?哈!”瘸腿老兵气得胡子直抖,“你们这些……这些……沈参赞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是咱们赤焰军的魂!他跟那萧家妹子是拜过天地的!你们……你们这是往他心窝子上捅刀子!忘恩负义的东西!”
“老周叔,消消气。”旁边有人劝道,“大家也是……也是饿怕了,瞎猜猜。这粮来了总是好事。管他长公主为啥送呢,能填饱肚子就行。”
“就是就是,有粮吃比啥都强!”
不少人附和着,目光又热切地投向那口冒着热气的大锅。
长公主和沈参赞的风流韵事固然是绝好的谈资,能暂时驱散围城的恐惧,但终究比不上手里一碗实实在在的热粥。
粥棚一角,负责分粥的萧宁,握着粥勺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她低着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面前伸过来的一个个碗上,舀起粘稠的粥汤。
那些刻意压低却依旧能飘入耳中的只言片语,像烧红的针,一下下扎在她的心上。
特别的手段,拿捏住了,驸马爷。
每一个词都让她想起那晚沈今生带着一身陌生熏香回来时苍白的脸,想起沈今生在黑暗中压抑的颤抖和那句“我除了受着,还能如何?”。
酸楚、愤怒、心疼,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
在胸腔里翻搅,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想要扔下粥勺、冲过去喝止那些无聊议论的冲动。
她知道沈今生承受了什么。
那绝不是什么风流韵事,那是赤裸裸的、带着权力碾压意味的羞辱,是为了这满城嗷嗷待哺的嘴,为了他们还能站在这里领这一碗热粥。
可这些话,不能说。
她只能将所有的委屈和怒火,化作手中更用力的一舀,勺子刮过桶底,发出刺耳的声响。
“下一个!”声音比平时更冷硬了几分。
排到她面前的一个妇人似乎还想打听点什么,对上萧宁那双泛着红血丝、冰冷得吓人的眼睛,顿时噤了声,讪讪地接过碗,快步走开了。
落鹰坡,名符其实。
一道陡峭的山梁如鹰隼垂落的利爪,探入荒凉的平原,坡顶平坦处,孤零零伫立着一座早已荒废的驿站石亭。
沈今生勒马停在山坡下,身后是疤狼精挑细选的三十名赤焰兵,个个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按刀柄,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起伏的丘陵和枯黄的草丛。
疤狼本人则亲自押着冯玉麟,少年宰相公子被蒙着眼,捆得结实,丢在一匹驽马背上,虽无伤痕,但连日惊吓,让他脸色灰败,萎靡不堪。
坡顶石亭方向,玄黑的神策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百余名精骑肃立如林,拱卫着亭中那个玄色披风的绝代身影。
亭外数丈,武统领按刀而立,目光如冷电般射向坡下,与疤狼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火花四溅。
“疤狼,带冯玉麟上去。”沈今生翻身下马,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疤狼低吼一声,拎小鸡般将冯玉麟提下马,解开蒙眼的布条。
骤见天光,冯玉麟惊恐地眯着眼,待看清坡顶亭中那熟悉又陌生的皇家仪仗,以及亭外武统领的身影时,他挣扎着就要往前扑,却被疤狼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肩膀。
“老实点!”疤狼低喝,推搡着他,一步步向坡顶走去。
沈今生落后几步,目光沉静地扫过四周。
枯草在风中起伏,几只鸟儿聒噪着飞过,看似平静,但她心头那根弦却绷得更紧。
赵元姝亲临交接,李勣大军虽然后撤二十里,但王兆兴那条毒蛇绝不会甘心,那些死士……一定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