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端着一碗温热的药汁,小心地吹着,匙沿刚触到沈今生的唇,门外传来刻意压低的、带着急促的禀报:
“参赞,朝廷的监军到了,是王兆兴。”
“啪嗒!”
端在右手的药碗,砸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汁溅上素色的裙摆。
空气骤然冻结。
手僵在半空,她惊恐地看向沈今生。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或锐利如寒星的眼眸,此刻掀起滔天的狂澜,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王兆兴……”三个字从沈今生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带着血,重得砸在地上。
江南道乌镇的血雨腥风,三十五口人绝望的哀嚎,冲天而起的火光,冲破记忆的闸门,将她淹没,那个名字,是刻在她骨髓里的诅咒,她拖着残躯在这乱世中挣扎求生,所求为何?
报仇!
向冯青烈,向王兆兴,向所有沾满沈家鲜血的刽子手讨还血债。
他竟敢来!
竟敢出现在她面前!
“今生!”萧宁抱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声音带着哭腔,“你冷静!你身上有伤!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要活着!”
沈今生听不见,她的视线穿透医庐低矮的屋顶,死死钉在城外某个方向,仿佛要将那营帐、那人影烧穿,右手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他来了,他竟敢来……”她喃喃着,“我要杀了他……我要亲手……”
“不行!”萧宁打断她,“你怎么去?城外是数万大军,王兆兴身边必有死士,你这样去就是送死。今生,你看着我,看着我,我们刚成亲,你说过要给我一个家,你忘了吗?沈家的仇要报,但不是现在,不是用你的命去填!”
“家?仇?”沈今生转回头,死死扣住萧宁的肩膀,“血海深仇就在眼前!你让我怎么忍?怎么等?!他杀了爹娘!杀了叔伯!杀了阿姊和小妹!三十五口!三十五口啊!”
忍着肩上的剧痛,萧宁毫不退缩地迎上她近乎疯魔的眼,“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你现在冲出去,除了死在王兆兴面前,还能做什么?让他得意地看着你像个疯子一样自投罗网?沈伯伯他们在天有灵,会愿意看你这样去报仇吗?今生,求你,清醒一点,等伤好了,等云州缓过这口气,我陪你,天涯海角,我陪你去找王兆兴,亲手剐了他,但不是现在,不是用这种方式。”
医庐外,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是陈拓闻讯赶来。
他推开门,看到屋内景象,心头一沉。
“沈兄弟!”他大步上前,又惊又怒,“你……”
“将军!”萧宁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拦住她!王兆兴来了!她要……”
“沈兄弟,仇要报,但不是现在,”陈拓一贯吊儿郎当的脸上一片肃然,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按在沈今生未受伤的右肩上,力道沉稳,“那狗杂种就在城外,老子比你更想冲出去剁了他,可冲出去就是死,城里的兄弟怎么办?云州怎么办?你媳妇怎么办?你死了,仇谁报?让那狗贼笑看我们自取灭亡?听老哥一句,把伤养好,把力气攒足,王兆兴跑不了,老子跟你保证,他这条狗命,迟早是你的,但现在,你得给老子活着,好好活着!”
陈拓不善言辞,更不擅长说服,但他说的每个字都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沈今生脸上。
沈今生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
她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身体不再剧烈颤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军,王兆兴此来,目的有三。其一,救冯玉麟,这是冯青烈的死令;其二,杀我;其三,若救人不顺,则不惜代价制造混乱,配合李勣破城。他手上,必有冯青烈调拨的死士,精于暗杀潜入。”
“他刚才送来的信,是诱饵,也是试探。看我们是否动摇。接下来,他必有动作。”
“他想进城?”陈拓眯起眼。
“他不敢。但他会想方设法接触我们的人,或者……接触冯玉麟。甚至,派人潜入。”
“派人潜入?”陈拓眼神一厉,“老子让他有来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