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浑身浴血、风尘仆仆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引了进来,扑倒在地,手中高举着一封染血的六百里加急密报。
“啪嗒!”
冯青烈手中的白玉棋子脱手而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他脸上的血色褪尽,从太师椅上站起,身体晃了两晃,被幕僚死死扶住。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全然没了平日的深沉威仪,一把夺过密报,一目十行地扫过,李勣措辞谨慎,极力强调贼酋狡诈亡命、挟持公子以图自保,以及自己必全力营救云云,但字里行间的“粮草尽焚”、“公子被掳”、“凶徒沈今生”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
“废物!李勣无能!数万大军是摆设吗?!连我儿都护不住!江南道的余孽!当年王兆兴就该把沈家斩草除根!竟让他成了气候,害我麟儿!”
“相爷息怒!当务之急是救回公子!”幕僚心惊胆战地劝道。
“救?怎么救?!”冯青烈转身,眼神阴鸷得吓人,“李勣被断了粮,又被捏住命门,投鼠忌器,还能指望他强攻云州不成?那只会逼得贼人狗急跳墙,害了我儿性命!”
他在厅中焦躁地踱步,华贵的紫檀木地板被他沉重的脚步踏得咚咚作响。
片刻,他停住,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立刻以兵部名义行文,严斥李勣剿匪不力,丧师辱国,丢失粮秣,更累及宰相公子,措辞要狠,让朝野上下都看看他镇远侯的无能。同时,卡住后续一切援兵粮饷,他不是能围城吗?让他围,但休想再从朝廷这里多拿到一粒米,一把刀。我要让他李勣也尝尝坐困愁城的滋味,逼他要么尽快想出办法救出麟儿,要么……就让他和赤焰贼一起在云州烂掉。”
“还有,密令王兆兴,他不是一直想立功吗?让他即刻启程,以钦差监军身份,持我手令,赶赴云州前线。告诉他,我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明枪暗箭,坑蒙拐骗,哪怕把云州城翻过来,也要把玉麟给我活着带回来。若玉麟少了一根汗毛,我要他王家九族陪葬,另外,让他带上影子营的死士……必要时刻,潜入云州,不计代价,救人。或者……让那个沈今生永远闭嘴。”
幕僚听得心惊肉跳,冯相这是要李勣套上更紧的枷锁,逼他妥协,甚至不惜暂时向贼寇低头。
他连忙躬身:“相爷高明,属下即刻去办!”
冯青烈疲惫地挥挥手,待幕僚退下,他独自站在空旷的花厅里,看着地上碎裂的白玉棋子,仿佛看到了爱子惊恐的脸庞,他缓缓蹲下,颤抖着捡起一块碎片,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边缘刺破皮肤,鲜血渗出。
他却浑然不觉。
“沈今生……老夫要你……碎尸万段!”
——
公主府,栖霞阁。
一只修长白皙、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放下了同样一份关于云州战报的密抄,不同于冯青烈的暴怒失态,赵元姝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绝美的脸庞上,一双瑞凤眼饶有兴味地眯起,红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百骑踹营,焚尽数万大军粮秣,生擒宰相爱子……”她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声音慵懒,“本宫果然没看错人。江南道那个小郎君,摇身一变,竟成了搅动天下风云的赤焰魔头?有趣,当真是有趣至极。”
侍立一旁的贴身女官低声道:“殿下,冯相那边怕是已经天翻地覆了。冯玉麟被掳,等于捏住了冯相的命根子。他必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人,甚至可能……逼迫李侯爷做出让步。”
“让步?”赵元姝轻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讽,“冯青烈老奸巨猾,此刻怕是正忙着给李勣上枷锁、断粮草,逼他要么速胜,要么妥协。至于真正的让步?呵,他只会想着秋后算账,十倍奉还。”
“不过,这局面……对本宫倒是更有利了。”
“冯青烈因私废公,为一己之私欲掣肘前线大将,克扣军需,此乃大忌,李勣被逼在云州城下进退维谷,剿匪大业受阻,北辽若因此生乱,他冯青烈难辞其咎。”
“备辇,”她缓缓坐直身体,仪态万方,裙裾如流云般拂过光洁的地面,“本宫要去见父皇。”
御书房。
赵胤正看着御案上并排放着的两份奏报——一份是李勣陈述军情、请罪的加急奏章,另一份是冯青烈声泪俱下控诉贼寇、恳请陛下施压救子的泣血陈情。
他眉头紧锁,显然也感到了棘手。
“父皇。”赵元姝清越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姝儿来了。”赵胤揉了揉眉心,“云州之事,你也知道了?一团乱麻!”
“父皇勿忧。”赵元姝款款上前,目光扫过两份奏报,语气从容,“冯相爱子心切,情有可原,然因此掣肘前方大将,克扣军需,实非社稷之福。李侯爷用兵老成,如今粮草被焚,又被掳了冯玉麟,投鼠忌器,强攻恐伤及公子,围困又恐生内变,确是为难。但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让冯相继续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