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则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素色衣裙,外面罩了一件同样用红锦裁出的短比甲,乌黑的发间,只簪着一朵新摘的绯红茶花,再无其他饰物,她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可眼波流转间,是足以倾城的明媚与幸福。
陈拓清了清嗓子,用他能想到的最庄重的语气,高声喊道:
“一拜天地——!”
沈今生无法躬身,萧宁便扶着她,两人一同向着门外那方被战云笼罩的天空,深深颔首。感谢这乱世之中,还能让她们相遇相守。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南方,那是沈今生故乡的方向,亦是亲人埋骨之处。沈今生眼中泛起水光,萧宁更是泪流满面,无声地诉说着对逝去亲人的告慰与思念。
“夫妻对拜——!”
萧宁松开沈今生的手,退后一步,对着榻上虚弱却眼神炽热的爱人,深深一拜,腰弯得很低很低。沈今生无法还礼,只能努力地、无比郑重地点头,目光胶着在萧宁身上,仿佛要将她的身影刻入灵魂深处。
“礼成——!”
“恭喜参赞!贺喜夫人!”
“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
老吴头赶紧递上两碗温热的“百年好合羹”。陈拓拍开酒坛的泥封,浓郁的酒香驱散了部分药味。粗糙的陶碗盛满了酒,被传递到每个人手中。
沈今生无法饮酒,萧宁便端起自己的碗,凑到沈今生唇边,让她浅浅抿了一口那带着药味的甜汤。
沈今生咽下那口温热,只觉得一股暖流直通四肢百骸,连肩头的痛似乎都轻了几分,她看着萧宁仰头饮尽碗中甜汤,烛光下,那纤细的脖颈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沾着水渍的唇瓣红润动人。
“嫂子!”几名亲卫激动地齐声喊道,声音洪亮,带着发自内心的敬重与祝福,他们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陈拓更是豪气干云,连干三碗,抹着嘴道:“痛快!比打胜仗还痛快!沈兄弟,弟妹,你们好好歇着!外面有老子在,天塌不下来!等疤狼那小子断了李勣的粮道,等咱们解了围,老子给你们补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让全云州的百姓都来喝喜酒!”
周通也举杯,温言道:“沈参赞,沈夫人,患难真情,金石为开。周通在此,祝二位白首同心,永结秦晋之好。”
“送入洞房!”陈拓促狭地挤挤眼。
众人哄笑着,门被关上。
喧嚣散去,医庐内重归宁静。
红烛静静燃烧,偶尔爆出一两点烛花。
萧宁吹熄了多余的烛火,只留床头一盏,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她仔细地为沈今生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然后脱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中衣,小心翼翼地侧身躺在了沈今生身边,避开了她受伤的左肩,轻轻依偎进她温凉的怀里。
沈今生伸出未伤的右臂,艰难环住萧宁的腰肢,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两人身体紧贴,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夫人。”沈今生在她耳边低唤。
“嗯。”萧宁轻轻应着,脸颊贴着她微凉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一颗漂泊无依的心,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安定的港湾,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上沈今生苍白却线条清晰的下颌,指尖带着微颤。
“委屈你了。”沈今生的声音带着歉意和怜惜,“本该给你最好的……”
“不委屈。”萧宁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光,“能嫁给你,能这样抱着你,听着你的心跳……便是最好的。今生,你活着,就是我最大的福气。”
沈今生心中激荡,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
她只能用尽此刻仅存的力气,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儿抱得更紧些,冰凉的唇瓣印在萧宁光洁的额头上,久久停留。
“萧宁,我的妻……”她低声呢喃,声音虽弱,却重逾千斤。
“嗯,我在。”萧宁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鬓角,嘴角却噙着满足而安宁的笑意,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更舒服地依偎在沈今生怀里,听着她并不平稳却真实存在的心跳和呼吸,感受着这份在烽火中淬炼出的、弥足珍贵的温暖与踏实。
窗外,云州城的夜并不宁静。
刁斗之声从城墙方向隐隐传来,间或夹杂着远处军营模糊的号角。
夜风掠过屋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天际,一轮残月被厚重的战云半遮半掩,透下清冷而朦胧的光辉,笼罩着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也温柔地洒进这间小小的医庐。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悄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