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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后院,那间被临时拨给沈今生的厢房,门扉虚掩着,透出昏黄摇曳的烛光。
沈今生推开门的动作很轻,可门板细微的呻吟,还是惊动了屋内的人。
萧宁背对着门,正弯腰整理着矮几上散落的药瓶和干净的绷带,听到声响,她的脊背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却没有立刻回头。
空气凝滞着,只有烛火不安地晃动。
沈今生反手轻轻合上门,隔绝了府衙前院隐约传来的喧嚣,她走向那个僵硬的背影,脚步因左肩的牵扯而略显滞涩。
“夫人。”她唤了一声。
萧宁缓缓转过身。
那双总是流转着灵动光彩的桃花眼,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是惊闻军情的恐惧,是知晓沈今生决定的愤怒,是看着沈今生苍白脸色时撕心裂肺的心疼,最终都化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冰冷。
“你要去?”
“是。”沈今生坦然承认,走到萧宁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体因压抑情绪而微微颤抖的气息。
“一百骑?去烧京营的粮草?沈今生!”萧宁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水光弥漫,指尖几乎要戳到沈今生的鼻尖,却在最后一刻死死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你当自己是铁打的?还是当李勣和他那几万京营精锐是纸糊的?你左肩的伤刚结痂!”
“我知道。”沈今生抬起未伤的右手,想去碰触萧宁紧握的拳,却被萧宁侧身躲开。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萧宁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后退一步,撞在桌案边缘,药瓶哗啦作响,“你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你知道你可能会变成一具连我都认不出来的焦尸?你知道……”
“我知道。”沈今生踏前一步,不顾萧宁的闪躲,用右手强行握住她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挣脱,目光锁住她盈满泪水的眼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我知道此去凶险万分,我知道我肩伤未愈,我知道我可能回不来。可我也知道,云州城不能丢。这是赤焰军立足的根基,是万千追随我们的兄弟唯一的活路,也是……”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我们报仇雪恨的希望。若退守黑云岭,便是坐以待毙,朝廷的大军会像铁桶一样将我们困死在山里。唯有断了李勣的粮道,让他阵脚大乱,云州才有一线生机,黑云岭的兄弟才不会被围歼。”
“这是唯一的生机,夫人。我必须去搏这一线生机。不是为了陈拓,是为了我们,为了那些枉死的冤魂,为了我们的将来。”
“将来?”萧宁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不再压抑,泪水汹涌滑落,砸在沈今生紧握她手腕的手背上,滚烫灼人,“沈今生!你跟我谈将来?!你连命都要豁出去了,还有什么将来?!你的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答应过什么?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你忘了江南道那个雨夜了吗?你忘了我是怎么把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带我走的吗?!你忘了你答应过……要给我一个家吗?!”
“我没忘!”
“江南道的雨夜,你的刀,你的决绝,你说的每一句话,刻在我骨头里,至死不忘,我要的那个家,那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它还没建起来,我怎么能死?”沈今生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底那片寒潭终于被这滚烫的泪水击碎,翻涌起深沉的痛楚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怜,她将泪流满面、浑身颤抖的萧宁狠狠拽进怀里,受伤的左臂无法用力,仅凭右臂的力量,将萧宁箍得死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正因为我没忘,所以我必须去,我要活着回来,活着娶你,用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我要给你那个家,那个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颠沛流离的家。”
“萧宁,你信我,你等我回来。”
“我不信!”萧宁在她怀里剧烈挣扎,拳头捶打着她的后背,力道却越来越弱,最终化为无力的呜咽,“你每次都这样说……每次都这样……沈今生,你这个骗子……”
“这次是真的。”沈今生捧起她满是泪痕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看着我,萧宁,看着我,我沈今生对天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要爬回你身边,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此心不渝。”
沈今生的眼神太过炽热,太过坚定,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萧宁的挣扎停止了,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苍白,憔悴,眉宇间刻着挥之不去的倦意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