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獜背着祁辞,穿过那热闹的街市与人群,他们游离于人间的幽魂,与周遭的事物格格不入,但又是那样的引人注目,令许多路人驻足望向他们的背影。
昔日偏僻的小巷,如今已经彻底变为了居民区,一个个小院落紧挨着如棋盘般排布,偶尔可见二层的小楼,伫立在最后的霞光中。
他的铺子没有了。
祁辞从聂獜的背上跳下来,走到曾经铺子的位置,仰头往往面前朱色掉漆的门楣,轻轻地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是有些可惜了,我那一屋子的东西。”
聂獜皱皱眉,从身后搂住了祁辞,让他的后背贴在自己怀里,像是在给予无言的安慰。
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眼前的院门竟然被打开了,一个头发灰白,身着倒还算是体面的老先生,正从里面走出来。
那老先生抬头看到两人的瞬间,立刻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们是……祁老板?聂先生?”
祁辞闻言也愣了下,他仔细端详着眼前人的眉眼,只觉得确实有些熟悉,但还未想起究竟是谁,聂獜便低头贴在他耳侧提示道:“江良。”
“江良……?”祁辞这下也终于认出了对方,想不到记忆中那年轻的学生,竟然已经成了这垂垂老者。
而比起祁辞的惊讶,江良则显得尤为激动,虽然北迦山的事让他相信祁老板确非常人,但如今亲眼看到他几十年过去,仍旧面容未变,哪里有不震惊的道理。
大半辈子儒雅稳重的他,难得有几分语无伦次,将二人往家里迎:
“两位……两位快请,随我进去坐坐吧!”
祁辞与聂獜并没有拒绝,毕竟铺子已经没了,江良也算是难得的故人。像是再茫茫红尘之中,终于寻到了一丝牵连着自己的线,任谁都会将它握在手中。
两人刚进院子没走几步,就见着个五六岁的娃娃,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向着江良喊道:“爷爷,是有客人来了吗?”
祁辞看着那孩子,微微有些出神,而后便是生出了淡淡的遗憾。
看来江良和葛为建终究还是没有走到最后,年少愿意为彼此付出性命的爱意,到底没有抵过岁月的消磨。
可就在这时候,屋子里又响起了个老人的声音:“阿良,有客人来了?”
这次不经聂獜提醒,祁辞就认出了,那是葛为建。
茉莉香片被热水冲泡开,茶香随着如烟如雾的水汽升起,墙上的老挂钟嗒嗒地走着,那些被遗落在时光中的旧事,终于又有了被提起的一天。
“……后来我们也查到了,当年为建出生前后,北迦山上曾经发生过瘟疫的事,想来他的母亲应当就是在那时候去世的。”
“为建这才渐渐放下了心结,只是每年都去山上祭拜。”
“您与聂先生走后,我们也常去您出资的义庄,第三个年头上徐家老夫妇就去了。我们就张罗着捐钱捐物,可惜后来战乱起来……义庄到底没能维持下去。”
“我们从那里收养了几个孩子,起先也有些艰难,但这二年世道总算安稳了,孩子们也都懂事了,我们也能松快不少。”
江良与葛为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两人脸上都已经泛起皱纹,发丝也花白得厉害,抬眸对视间,却是几十年相守才有的默契。
祁辞在一旁静静地听着,直到聂獜将茶盏放到了他的手上,他才回过神来,略略点头后又问道:“那……贺桦呢?”
江良和葛为建的神情微变,不知谁先轻轻叹了口气。
“贺警探他……您走后不久,贺家老爷就过世了,再后来贺警探不知怎么得到了贺家的财产,可还没等过上几年好日子,人就突然没了……”
对于这样的结局,祁辞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心中不免沉重。
他知道贺家与表老爷的关系,知道贺家人必然没少接触执妖,甚至——甚至贺桦与自己的交好,很有可能也是表老爷的安排。
但无论如何,他算得上是祁辞在这秦城的旧友。
如今乍然听到,这位旧友在数年前已经离世,往日种种说得清的,说不清的,也都随他深埋入黄土之下,祁辞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聂獜无言地握住了祁辞的手,祁辞久久地垂眸望着茶盏中枯花,又过了半晌后才开口:“明日,陪我去拜拜他吧。”
“好。”
两人又将当年北迦山之事的真相告诉了他们,葛为建听后连连叹息,感叹自己如今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总算是知道了身世,也算是了却一桩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