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离去不仅没能给白鹭自由,还把白鹭留在了疾风骤雨里。
宴席散去,他攥着白鹭的手去洗手间,拐杖急促地“咚咚”敲着地。白鹭生怕他跌倒,紧跟着他,没有丁点反抗。
颜一行关上洗手间的门,将白鹭按在墙上试图解释,开口的那一刻,却对上白鹭落拓生分的眼神。
白鹭低声道:“以前你总对我说,‘不要可怜我’。现在我把这句话还你。不要可怜我,颜一行。”
说着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
“往后在国外的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没办法兑现承诺照顾你了,对不起。”
“……”
颜一行悬着空落的手,愣怔许久,意识到这一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出了酒店,回望酒店大门,白鹭目送颜一行敛着薄唇沉默地坐进车里,与颜叔叔和何阿姨招手道过别,心想,高中毕业后,他与颜一行大抵会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分道扬镳。
命运推着他与颜一行分离。
时间久了,贫穷和落魄带来的争吵是在所难免的,即使陆月琴已经足够坚强豁达,但要忍受从翘着二郎腿在麻将桌上随意扔牌的状态,切换成长年累月站立在超市柜台前,拿着扫码机不停“滴滴滴”的状态,委屈和无望是会在每一天的柴米油盐间不断不断渗出来的。
尤其是看到那张席间同何红的合照。
陆月琴将合照收在她曾反复翻看的相册里,将它压在了抽屉最底层。
陆月琴生日这天,刚与白仁华爆发过争吵,为此白仁华离开了家,留陆月琴一人对着精心准备的满桌饭菜和生日蛋糕落泪。
白鹭坐在她对面,看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过,心里也有河流的声响。
他没把白仁华患病的事告诉陆月琴,他怕他唯一坚强的母亲也就此消沉。
哭过一场,擦干泪,作为寿星的陆月琴提出要白鹭唱生日歌。白鹭自然答应。
唱过生日歌,陆月琴又问白鹭,还记不记得她以前总放的那首《星雨心愿》。
白鹭说他记得,于是陆月琴一边给自己拍手,一边放声唱起来了。
陆月琴告诉白鹭,她之所以那么喜欢这首歌,是因为当初结婚纪念日,她第一次进高档的西餐店,店里放的就是这首歌。
描述起当初她与白仁华如何拘谨却甜蜜地分食牛排,陆月琴目光闪烁。
而当她唱到“就向流星许个心愿,让你知道我爱你”时,白鹭忆起那个落雪的凌晨。
白鹭忆起他现在已不知丢在哪个角落的小狗帽,忆起颜一行笑笑看过来的注视,忆起那个滑稽的喷嚏,忆起那片雪落在手心里,他攥着雪许下心愿,希望他爱的人都能健康平安。
陆月琴唱完歌的那一刻,白鹭听到有个声音趴在他耳边说:
“白鹭,你终于爱上颜一行了。可是太晚了。”
颜一行飞去国外的这天,陈柏然和张扬在机场给白鹭打了十几通电话。
白鹭没接。他躺在老宅的床上,觉得时间似乎倒回三年前,那会儿意外刚发生,颜一行住进医院,而他也躲在这个房间里,不敢去见颜一行。
他长久地盯着窗外,看热浪拂过树梢,恍惚看到一架飞机飞过碧蓝天际,带出长而白的尾迹。
他呆望着那飞机直至消失,想象着颜一行就坐在那架飞机里。
一行白鹭上青天。
当初他们父亲的灵光一闪,如今也算应验了。
颜一行坐在那架像白鹭的飞机里,独自飞上青天了。
医学生的大学生活无疑忙碌。无论是公共基础课,还是医学启蒙课,都需要耗费很多时间精力学习,更不用说医学拉丁语和希腊词根。
不同于想象中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的生活,白鹭刚进大学没多久,就开始泡上了图书馆。
白鹭的室友高乐说话慢慢的,脸上总带着微笑,白鹭自第一眼见他就觉得像麦兜。
还有一个室友叫陆国栋,长得高瘦黑,有点驼背,很会拿自己的名字自嘲,说自己高中时喜欢一个女孩子,对方却果断拒绝了他。理由是觉得和他早恋会被抓起来批斗,举着红色小本念八荣八耻,所以很有心理负担。
陆国栋说完,白鹭跟着高乐笑了两声,之后想到颜一行和江媛,于是笑容猝不及防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