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意思是,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难免遇到一些牺牲,他是我的儿子,得学会适应。”
“所以……从辜就是活该了?”应泊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还是个孩子,您问过他愿不愿意吗?假如昨天晚上我没有发现他,或者就把他丢在那儿不管,您现在只能看见一具尸体了,您难道不后怕吗?”
“抱歉……我一直很敬佩缉毒警察。”应泊沉下气,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我只是觉得,匡扶正义,不该以牺牲所爱作为代价。”
应泊的话似乎触到了路项禹的痛点,他声音发颤,大概是在强忍哽咽:“不,孩子,你不用道歉,你说得很对。”
“可是,可是我……”他用掌根揉着眼眶,不时能听见哽咽,“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叔叔也不瞒你。我当了这么多年警察,没对不起任何一件案子,只有我自己的家人,尤其是我的儿子,我真的对不起……”
“孩子妈妈是大夫,我出任务受伤住院跟她认识的。她临产那天接了个病危患者,一连做了几个小时的手术,下手术台就大出血了。我当时正在外面出任务,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后来我也根本没时间陪孩子,干脆丢给他爷爷奶奶,何况我这个身份,跟他接触太多,对他也不好。”
“所以,从辜才总是独来独往?”
路项禹有些难为情:“他从小到大,老师找过爷爷奶奶很多次,说这孩子太孤僻,以后会吃亏。可这也不能怪他啊,一个打小就没有妈妈的孩子,混蛋爸爸还天天不着家,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保障不了,他能长成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就觉得我儿子不比别人家的差……”
应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递上一张纸,听着这个父亲一句接一句道歉,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
路从辜感觉自己在往下坠,可千万股记忆拧成了绳,偏偏将他从悬崖里打捞上来。
“路从辜!”
一声焦急得有些打颤的呼喊穿透迷蒙,将几乎失去意识的路从辜从昏迷中拉出来,那几个毒贩已经慌不择路地跑了。他费力地睁开眼,应泊正三步并两步地向他跑来,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慌乱。
不知为何,肚子上的伤口依旧不住地作痛,路从辜却莫名地安下心来。应泊半跪在他身边,有条不紊地抻开手中的绷带,一圈圈地缠在他的腰间。
“别动。”应泊的声音哪怕是强装严厉也很温柔,“我已经打过120了,警也报了,还拿了一卷绷带。你撑住,应该马上就到了。”
他这样絮絮念叨着,不知是在安谁的心。
“我……没事……”
路从辜一只手撑着地,固执地想坐起来。应泊这回大约是真的怒了,爆发似的吼道:
“逞什么强?先把你肚子上的洞补上!”
路从辜被这一吼震得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怯怯地顺从他瘫倒下去。应泊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轻轻将他的身子靠在自己的小腿上:
“对不起,我太害怕了……”
路从辜想告诉他没关系,还想跟他说声谢谢,可话涌到喉咙就无力说出口了。他只是觉得很累,从身到心的疲累,困意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他索性侧转过身,拥住应泊的腰作为支撑,感受着两人之间越来越大的温差。
他陷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应泊将下巴抵在他头上,轻轻呓语的一句:
“……有我在。”
思绪回束,外面吵吵嚷嚷的,是应泊?他好像在和人吵架,听声音,对方大概是个中年男人,也熟悉得很——可是怎么会呢?应泊那么好,怎么会和人吵起来呢?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有千斤重,难舍难分的眼皮也竭力阻止着他寻找真相。争吵声暂时停歇,再后来是有人进入房间的开门声,路从辜勉强从温暖安定的桎梏中睁开眼睛,看见应泊轻手轻脚打开一个餐盒,拣出一块糖醋排骨塞进嘴里。
发现路从辜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他先是不敢置信地凑近些观察,确定人真的醒了,慌忙擦擦手靠过来。
真好,还活着,而且应泊就在自己身边。路从辜眼中瞬间焕发光彩,看应泊脸颊一鼓一鼓的,手上还欲盖弥彰地合上了餐盒。
“你怎么偷吃病人伙食啊……”路从辜嗓子沙哑,笑着踹他,输液管跟着晃荡。
“我这是替你试试温度和口味,怕你吃不下去。”应泊找借口不用打草稿。路从辜想坐起来好好看看他,腹部的疼痛却再次发出警告,作为支点的手肘也猛地一挫,又把他拍在床板上。
“啧,醒了就不安分。”
路从辜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想找出一星半点他发过火的痕迹:“你……生气了?”
“嗯?没有,我能生什么气……”应泊将他塞回被子里,低头帮他掖着被角,“对了,路叔叔来看你了,我去叫他进来?”
“你刚刚就是在跟他吵架吧?”
应泊一愣,别开目光否认:“哪有……没有,别多想。”
路从辜显然不信。发现多余的掩饰已经徒劳无功,应泊轻叹一声:“我又着急了,对不起,刚刚已经跟叔叔道过歉了。”
趁他还在发呆,应泊已经带着路项禹和医生回到病房。医生检查着路从辜的伤势,应泊则守在一边听候大夫的调遣,路项禹被晾在一边,除了拧着眉间的“川”字偷觑儿子,实在想不出能帮上什么忙了。
“我没事,别担心。”
这话路从辜是对着身边同样面色凝重的应泊说的,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希望床尾的父亲也能听到。他深吸一口气,任由有点发酸的鼻腔被消毒水的味道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