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相信谁?
办公桌对面的挂钟秒针一刻不停地走,留给他踌躇的时间不多了,路从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想想对策。两通电话虽然指向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方向,却揭示了幕后指使是同一群人。从替马维山翻案,再到追查赵玉生的过往,最后落在赵玉良的发家史,应泊一直是站在风口浪尖的那一个。如果对方蓄谋已久,再耽搁下去,应泊必定凶多吉少了。
路从辜睁开眼,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他要亲自闯一闯码头。
民警们大多被派去继续摸排拐卖上下游交易链,支队里只有几个常出外勤的民警正在一楼大厅闲聊小憩。他们见路从辜行色匆匆,随口问道:“头儿,你去哪儿?”
“去找人。”路从辜披上外套,把配枪挎在腰间。
“找人?找谁?”民警们虽然不明就里,但看他配枪也能猜到事态严峻,忙制止他,“你身上还有伤,我们现在也不忙,还是我们去吧。”
路从辜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他们一眼,心里有了主意:“你们几个,去城东库房守着,今晚时刻原地待命。记住,没有我的指示,不准轻举妄动。”
东疆码头距离市区约有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如果应泊是在去医院的路上被掳走,现在必定已经到了。路从辜把油门踩到底,不出所料的是,后视镜里一辆黑色桑塔纳如鬣狗般紧咬着。
很熟悉的桥段。
路从辜暂时没心思跟他们周旋,这路段车来车往,对方不会大动干戈。他在车流里腾挪穿梭,对导航急促的“您已超速”置若罔闻。
终于,货船桅杆的探照灯高悬在正前方的夜空上。临近码头,路从辜突然急刹,先是倒车,又猛打方向盘,绕开岔路口堆放的生锈集装箱,把车开进渔民用脚开辟出的小路,尽头的防波堤上有条能抄近路的栈桥。跟踪车来不及转向,车头直接扎进铁皮箱子里。
跟踪车放下车窗,对着他大骂了一句。路从辜怒从心头起,推开车门,从腰间抽出枪上膛,对天鸣枪示警。对方见势不妙连忙关上车窗,路从辜却已经快步来到近前,用枪托几下砸碎车窗。
戴金链子的司机转身去摸副驾驶上的砍刀,还没握住,就被他拽着衣领拖出车窗。路从辜一脚把人踹翻在滩涂上的碎礁石上,把枪管塞进对方嘴里:“人在哪儿!”
司机呜咽着说不出话,双手举过头顶。路从辜抽出枪,改作顶在司机额头,一拳砸在地上:“说!”
“金海鸥号……”司机在枪下瑟瑟发抖,指向如墨的海面,“船上有冷藏柜。”
咸腥的海风裹着柴油的刺鼻味道卷过码头,货轮的黑影缩成了海天之间的一个不起眼的污点。汽笛的嘶鸣撕破长空,探照灯微弱的光芒终被翻滚的黑云吞没。
船出海了。
第70章潜行“制服给我,你滴明白?”……
好冷。
后脑的钝痛随血管鼓动而蔓延,像是有人拿了把铁锤在颅骨里敲打。知觉被从无尽的深渊中打捞起来,应泊睫毛微微颤动,抖落细微的冰霜。
还好,还活着。
冰凉的水珠一滴滴落下,砸在他眉骨上,仿佛是在催促他尽快醒来。他试着蜷起冻僵的手指,这是他现在唯一能驱策的身体部位。他把手指探进裤子口袋,摸到了一块薄荷糖——被拖上来之前唯一没被搜走的物件,也许是因为被手机压在最下面,那些人没有发现。
他撕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甜辣味刺激着味蕾,也逐渐唤醒混沌的大脑。意识随着痛感逐渐回笼,硬生生撬开了应泊的眼皮。应泊支着身下的铁板试图坐起来,手腕却使不上力,身体微微仰起后又倒了下去。乙醚的甜味还在鼻腔中萦绕不去,他大脑昏昏沉沉的,只能凭借残存的五感识别所处的环境。
周围很冷,大概在零下二十度,望海市最冷的冬天差不多就是这个温度;身下传来规律的震动,还有引擎的轰鸣声,像是……正在运输的车辆?
他缓慢地向身旁挪动,借助墙面的支撑艰难地坐起。四面都被铁皮围得严严实实,只有焊接处漏进来些微的光线。他借着这缕光观察周身,内壁上结着厚厚的一层冰,大大小小的泡沫箱堆满了狭小的空间,头顶是冷冻机组,正在嗡鸣着运作。
大概是一辆拉着冷冻集装箱的货车。
一呼一吸都带着白气,他把手覆在嘴边哈气暖手。记忆回到医院地下车库,穿清洁工制服的男人从承重柱后闪身而出,挥着榔头朝他后脑重重一击。剧痛让应泊来不及思考,踉跄着想逃,却脚步虚浮地抢倒在地。
之所以没有任何反击,是因为他在对方腰间发现了一把匕首。
他本来还想跟对方谈谈来拖延时间,可对方随后用乙醚浸透的棉帕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确认他不再挣扎后才松开手,把他拖进电梯井的推车里,拿一块防水布把他盖了起来。
动作行云流水,必定是个老手。被迷晕拖走至少还有逃生的可能,若是当场激怒了对方,自己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事实上,一直到被拖走,应泊都还保留着最后一丝自我意识,他接连按了几下手机侧边按钮,如果不出意外,紧急呼叫已经自动报警了。
可现在手机不在身上,就算警方收到了报警,也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更没办法追踪他的位置,大概率会被当成恶作剧忽视。
好冷啊。他靠在铁皮边缘,用层层叠叠的泡沫箱围住自己,蜷缩起身子,这里比集装箱中心暖和很多。冷气如荆棘一般缠上他的四肢百骸,越缠越紧,尖刺挤入皮肉,注入寒意和死气。有那么一刻,应泊觉得自己已经出了幻觉,这密不透风的冰窖仿佛变成了蒸笼,极寒也骤然升为高温,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哪怕早就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死亡真的迫在眉睫时,他还是恐惧了。
路从辜在哪儿呢?会不会已经发现自己失踪了?应泊想起了十三年前深夜被毒贩报复重伤的路从辜,大概抱有跟现在的自己一样的想法,希望被发现,又不希望对方因自己涉险。
他费尽心机从烂泥里爬出来,又一次堂堂正正地站在路从辜面前。可就算重来一次,他们还是没办法走到皆大欢喜的结局。
不,不能这么想。应泊甩甩脑袋,试图把那些绝望的念头都抛出去。不论将要面对什么,至少现在还活着,活一秒就有一秒的希望。
那人没有当场杀掉自己,或许是因为不想在现场见血留下线索,又或许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他反复回想那人的体貌特征,很熟悉,就在脑海的浅滩,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回忆起来。可车辆每一次颠簸,都会连带着后脑的伤作痛,打断他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