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拂的动作在下巴的位置顿住,她没有继续往下的勇气,她可以,但是贺阿姨不可以。
手腕上是微凉的触感,带着千钧之力,生生拉着月拂的手往下。
深到不忍直视的狰狞伤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只有贺然不动,她来之前吃了药,理性到面无表情。
没人知道这位母亲在想什么,她用很冷静的声音问夏至,“我女儿身上还有其它伤口吗?”
夏至回答:“还有,在腹腔位置,手掌。”
贺然听完将白布盖上,她看向月拂,嘴巴翕动,“小拂,带我去见侦办警察吧。”
市局刑侦二队办公室,贺祯亲友将不大的会客室坐满。
荣副支队进来的时候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他将目光投向月拂。
月拂一一为他做了介绍。
贺然今年五十三,作为还没退下来的高级教师,有着不同于崩溃家属的体面。荣副支队开口安抚家属道:“贺女士,您要节哀。”
“杀害我女儿的凶手还活着,我没法节哀。”贺然的声音在胸腔荡漾。
荣副支队从警多年,家属什么情绪他都见过了,“我向您简单说明下情况。”
凶手是医闹不假,但他不认识贺祯。他此前和医院拉扯了三个月,他的妻子在车祸抢救后的手术效果不佳,刀口反复长不好,医院会诊过两次,发现病人在术后患上了急性白血病,她丈夫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一口咬定患者是在医院感染的白血病,院方再三保证手术过程没问题,拿出全程录像,他不看。院方又让患者到医院接受观察和治疗,他不同意。
患者出院后的第二个月,死在了家里。
凶手拉来妻子的遗体在医院门口摆着,痛斥医院草菅人命。而这个时候贺祯还远在京州学习,她甚至都没有参与患者的手术,至于为什么是贺祯?凶手说,给妻子做手术的是个女医生,肯定学艺不精,医院看他们夫妻没钱,故意给他们安排经验不足的女医生练手。
月拂听着只感到荒唐,医闹的人说医院草菅人命,真正草菅人命的却是他自己。
这世上最怕有理遇上没理,警察出面调节了四次,医院从二十万开到了五十万,孩子从读书到结婚买房,一个填不完的无底洞。
贪恋的无底洞,吞掉了无辜换班的贺祯。
月拂低垂着头,抠甲床的缝隙,听到贺然问:“他什么时候执行死刑?”
乌黛说:“死刑要最高院核准,现在案子还在调查阶段,案件还没定性,阿姨,没那么快的。”
“他家里有人吗?”贺然问荣副支队。
“有个儿子。”荣副支队回答。
体面了大半辈子的贺老师,说着最冷漠,最不假思索的话,“让他儿子偿命也行。”
秦柔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以示安慰。
按照惯例,荣副支队安慰了几句受害者家属不咸不淡的话,等月拂要送人离开时,时间转到了中午,还是月照的司机,车子停在了市局对面,秦柔和月拂站在车外。
“伯母”
秦柔会意,“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和你大伯一个在奶奶那,一个在你贺阿姨家里,好孩子,你不要自责,”秦柔难得红了眼眶,“这都是命,谁也怨不得,可惜了小祯这么好一个孩子。”
万般皆是命吗?月拂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她以为会是一次哀嚎的血雨腥风,大伯母让贺阿姨提前吃了药,连眼泪也没有,心脏脆弱到不能接受任何噩耗打击的母亲,在药物影响下平静地看过了女儿的遗体,平静地听完了警察的描述。
盯久了眼睛发酸,月拂眨了眨眼,迈着坚定的步子进入市局。
“你要见凶手?”荣副支队倒不是很惊讶,主要是月拂是当事人,而且现在关于她暴|力执法的说法还没有个结果。
“按程序,我是能见他的。”月拂平静道。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见他”
“我只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月拂说:“昨天没来得及。”
荣副支队犹豫了两秒,“我带你过去。”
去羁押室的走廊,荣副支队说:“网上那些乌七八糟的言论你别放心里,这年头认识字会上网的都喜欢在网上当判官,就当他们放了个屁。”
月拂没说话。
荣副支队看月拂不接腔,“昨天我们也是按程序问话,上面领导都看着呢,也是没办法。月拂你别往心里去。”
“也当放了个屁?”月拂毫无情绪的声音说。
荣副支队一愣,嘴一咧,“诶对,是这个道理。”
不多时羁押室到了,荣副支队朝里面喊了一嗓子,“郑德武,把头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