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舟回京的那天,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皇子府的侧门早早敞开,辛久薇裹着厚厚的狐裘斗篷,由辛葵搀扶着,焦急地站在廊下张望。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盯着大门的方向。终于,一辆由重兵护卫的、宽大而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入院门,在正厅前的空地上停下。车帘掀开,秦朗率先跳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高大却明显瘦削虚弱的身影下车。“哥!”辛久薇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台阶,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辛云舟穿着一身半旧的玄色劲装,外罩御寒的厚实棉袍,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但那双与辛久薇极为相似的深邃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更带着见到至亲的激动和安心。他看到扑过来的妹妹,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张开双臂。辛久薇一头扎进哥哥怀里,紧紧抱住他精瘦却依旧坚实的腰身,仿佛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哥……哥你吓死我了……”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辛云舟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紧紧回抱住妹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沙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宠溺:“傻丫头……哥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没事了,都过去了……”兄妹俩相拥而泣的画面,让周围侍立的侍卫和仆从都默默垂下了头。辛葵也在一旁抹着眼泪。萧珣站在正厅的廊檐下,玄色的身影在飘飞的细雪中显得沉静而挺拔。他看着相拥的兄妹,看着辛久薇那卸下所有防备、如同孩子般嚎啕大哭的模样,深邃的眼眸中一片平静,只是那紧抿的唇线似乎比往日柔和了半分。他没有上前打扰,直到辛久薇的情绪稍稍平复,才缓步走下台阶。“末将辛云舟,参见六殿下!”辛云舟看到萧珣,立刻收敛了情绪,忍着胸口的疼痛,便要单膝下跪行礼。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迟缓。“有伤在身,免礼。”萧珣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他抬手虚扶了一下,目光在辛云舟苍白但精神尚可的脸上扫过,“一路辛苦。伤势如何?”“托殿下洪福,捡回一条命。太医妙手,已无性命之忧,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辛云舟站直身体,姿态恭敬,言语间带着由衷的感激。他清楚,若非萧珣当机立断派出的太医和亲卫,他绝无生还可能。“嗯。府中已备好静养之处。林院判会亲自负责你的后续调养。”萧珣言简意赅,随即目光转向依旧紧紧抓着哥哥手臂、眼睛红肿的辛久薇,“外面风冷,扶你哥进去说话。”“是,殿下。”辛久薇连忙应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辛云舟。辛云舟对萧珣再次抱拳致意,才在妹妹的搀扶下,慢慢走向早已为他准备好的、离暖阁不远的一处向阳院落。辛云舟的归来,让皇子府多了一份人气。他的院落很快被林晚意带来的各种药材和补品填满,每日煎药的苦涩气息也弥漫开来。辛久薇几乎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这边,陪哥哥说话,看他喝药,听他讲述北境的风沙和战事,或者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做针线。萧珣依旧忙碌,但每日总会抽空过来看看辛云舟,有时是询问伤势恢复情况,有时是简短地说几句朝堂动向或北境布防的调整。他话不多,但每一次出现,都代表着一种无声的重视和承诺的践行——他在履行“同路人”的庇护之责。这日午后,辛久薇正在辛云舟房里的小炭炉上小心翼翼地煎着药。药罐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辛云舟靠在床头看书,偶尔咳嗽几声,牵扯到胸口的伤处,眉头微蹙。暖阁的门被推开,萧珣带着一身室外的寒气走了进来。“殿下。”辛云舟放下书,欲起身。“躺着。”萧珣摆手,目光扫过煎药的辛久薇。她穿着素色的家常袄裙,围着围裙,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专注地盯着药罐,脸颊被炭火烤得微微泛红。“药快好了?”萧珣走到炭炉边,很自然地问道。辛久薇被他的突然靠近惊了一下,抬起头:“嗯,再有一刻钟就好。”她拿起旁边的布巾,想垫着手去掀药罐盖子看看火候。“我来。”萧珣的声音响起,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经伸了过去,稳稳地掀开了滚烫的盖子。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辛久薇看着他专注地查看药汁浓稠度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一时有些怔忡。他这样位高权重的皇子,竟然会做这种事?“火候刚好。”萧珣盖上盖子,拿起旁边的布巾擦了擦手,动作自然流畅。他转向辛云舟:“今日脉象如何?”辛云舟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谢殿下关心。林院判晨间刚诊过,言道恢复尚可,只是气血亏虚,还需时日。”“嗯。军务繁杂,你安心养伤便是。”萧珣点点头,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没有立刻走的意思,似乎只是过来坐坐。,!辛久薇连忙去倒了杯热茶,放在萧珣手边的小几上。萧珣端起茶杯,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辛久薇身上,看她重新坐回小杌子上,拿起绣绷继续刚才的针线活。那是一方素色的手帕,上面绣着几竿青竹。暖阁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药罐轻微的咕嘟声,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辛久薇偶尔穿针引线的细微声响。辛云舟重新拿起书,目光却时不时地扫过安静对坐的两人。萧珣垂眸饮茶,姿态放松,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宁静。辛久薇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绣活,但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粉色。一种无声的、却又异常和谐的暖意,在弥漫着药香的房间里静静流淌。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萧珣放下茶杯,站起身:“本王还有公务。你好生歇着。”这话是对辛云舟说的。“是,殿下慢走。”辛云舟道。萧珣的目光掠过辛久薇,在她手中绣了一半的青竹手帕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辛久薇放下针线,走到药罐前,熄了炭火,将煎好的药汁小心地滤进碗里。药气氤氲,她的心绪却有些飘远。刚才他那自然而然的动作,那安静陪伴的片刻……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薇儿,”辛云舟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探究,“六殿下他……对你似乎……颇为不同。”辛久薇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险些洒出一些。她稳了稳心神,走到床边,将药碗递给哥哥,避开了他的目光:“殿下……待我很好。他救过我的命,也救过你的命。”辛云舟接过药碗,看着妹妹低垂的眉眼和微红的脸颊,心中了然。他沉默地喝下苦涩的药汁,没有再追问。只是心中那份对萧珣的审视和警惕,在亲眼目睹了这些细微的相处后,悄然发生了改变。这位冷酷的六皇子,似乎并非如传言中那般不近人情。至少,对他妹妹……很不一样。日子在辛云舟的缓慢恢复中平静流淌。辛久薇的生活重心依旧围绕着哥哥的伤势和陪伴老夫人。萧珣依旧忙碌,但每日来辛云舟这边坐坐,似乎成了习惯。有时只是待上片刻,询问几句伤势;有时会带来一些兵部新到的、关于北境防务调整的邸报给辛云舟看,听听他的意见;有时甚至只是静静地坐着,看辛久薇在一旁煎药或做针线。两人之间的对话依旧不多。辛久薇给萧珣奉茶时,他会说一句“有劳”。萧珣离开时,辛久薇会轻声说一句“殿下慢走”。但就是这些简单的、近乎程式化的交流,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沉淀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亲昵。这天傍晚,萧珣处理完公务过来,比往日更晚了些。辛云舟已经喝了药睡下。暖阁里只有辛久薇一人,坐在灯下看书。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影。萧珣推门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脱下大氅,走到炭炉边暖手,动作有些迟缓,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深深倦色,连眼下浓重的青影都透着一股疲惫。辛久薇放下书,起身倒了杯热茶,走到他身边递过去:“殿下,喝口热茶暖暖。”萧珣接过茶杯,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手指。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的眼眸清澈而沉静。他没说话,只是低头慢慢喝着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似乎驱散了一丝寒意。辛久薇看着他明显憔悴疲惫的脸,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殿下……看起来很累。不如……早些歇息?”萧珣放下茶杯,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浓重的沙哑:“京中这几日……事情繁杂。”他没有细说,但辛久薇能猜到,定是与翻查辛家旧案、以及祁淮予死后留下的诸多麻烦有关。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岂是那么容易清理干净的?她沉默了片刻,走回桌边,拿起刚才看的书,又坐回灯下,却没有翻开,只是低声道:“殿下若是不嫌吵,就在这里坐坐吧。这里……安静些。”萧珣看着灯下她沉静的侧影,暖阁里只有炭火的轻响和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这份宁静,确实比空旷冷寂的书房更让人放松。他没说什么,走到她对面惯常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靠着椅背,缓缓闭上了眼睛。辛久薇重新拿起书,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思却有些飘忽。她能感觉到对面传来的、均匀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他睡着了?她悄悄抬起眼,看向萧珣。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歪向一侧,冷硬的轮廓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柔和了许多。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紧抿的唇线放松下来,显露出一种平日里罕见的、毫无防备的疲惫。他看起来……很累。辛久薇的心头莫名地微微一软。她放下书,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地盖在萧珣身上。她的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他。盖好毯子,她退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沉睡的男人。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在睡梦中似乎也未曾完全舒展,看着他眼下那片浓重的青影。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怜惜和……心疼的情绪,悄然在她心底滋生。,!不知过了多久,萧珣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眼底还有未褪尽的睡意和茫然,但瞬间就恢复了清明。他感受到身上盖着的薄毯,目光抬起,落在灯下安静看书的辛久薇身上。辛久薇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她的脸颊微微一热,轻声道:“殿下醒了?可要再歇会儿?”萧珣没说话,只是坐直了身体,将滑落的薄毯叠好放在一旁。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站起身:“时辰不早,本王回去了。”“殿下慢走。”辛久薇起身相送。萧珣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地传来:“毯子……多谢。”辛久薇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才缓缓坐回椅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书页,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灯火的暖意。刚才他那句“多谢”,还有他沉睡时毫无防备的样子,都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平静的心绪里,一圈圈地荡漾开来。几日后,辛久薇在辛云舟房里陪他说话。辛云舟的气色好了许多,已能在辛葵的搀扶下在屋内慢慢走动了。“哥,你看这个花样好不好?”辛久薇拿着一个绣着缠枝莲纹的荷包半成品给辛云舟看。辛云舟笑着点头:“薇儿的手艺自然是好的。这是……绣给谁的?”他眼中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辛久薇脸一红,正要说话,暖阁的门被推开,萧珣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卷轴。“殿下。”兄妹俩同时开口。萧珣颔首,目光扫过辛久薇手中未完成的荷包,没有多问。他将卷轴递给辛云舟:“这是工部新绘制的铁壁关一带的山川地形详图,你且看看。待你伤愈,北境防务,还需你多费心。”辛云舟郑重地接过:“是,殿下!”他立刻展开卷轴,仔细看了起来,神情专注。萧珣走到窗边的椅子坐下,习惯性地看向辛久薇。辛久薇连忙将未完成的荷包收进针线篓里,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殿下喝茶。”她走到桌边倒茶,眼角余光瞥见萧珣玄色常服的袖口处,有一道不太明显的裂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勾破的。她端着茶杯走过去,放在萧珣手边的小几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殿下……您的袖子,好像破了。”萧珣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袖口,果然看到一道寸许长的裂口。他眉头微蹙,似乎才注意到。“若不嫌弃……薇儿可以帮殿下缝补一下。”辛久薇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主动提出来,或许是那日为他盖毯子的冲动还未消散。萧珣抬眸看向她,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他没有立刻回答。暖阁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辛云舟翻阅地图的轻微声响。就在辛久薇以为他会拒绝,脸颊开始发热时,萧珣低沉的声音响起:“好。”辛久薇的心跳瞬间加速。她连忙去针线篓里找出颜色相近的丝线和细针。萧珣站起身,走到光线更好的窗边站定,将破了的袖口抬起。辛久薇拿着针线走过去,站在他身侧。离得近了,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冷冽松墨气息,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她的指尖微微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始穿针引线。她的动作很轻,很专注。针尖在玄色的衣料上灵巧地穿梭,尽量将针脚缝得细密平整,不露痕迹。萧珣垂眸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白皙纤细的手指捏着细针,在他袖口上专注地缝补着。她靠得很近,发顶几乎要蹭到他的下颌。一股淡淡的、属于她的清雅馨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的鼻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粘稠。暖阁里只有针线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和辛云舟偶尔翻动地图的声音。一种无声的、带着暖意的暧昧,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开来。辛久薇能感觉到萧珣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头顶。那目光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让她脸颊发烫,手心也微微出汗。她强作镇定,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终于,最后一针落下,她轻轻咬断线头,退后一步,仔细检查了一下。“好了,殿下。”她轻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萧珣抬起手臂,看了看袖口。那道裂口已经被细密的针脚完美地缝合,几乎看不出痕迹。他放下手臂,目光落在辛久薇微红的脸上,低沉地吐出两个字:“很好。”辛久薇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她收拾好针线,退回桌边坐下,心却依旧跳得有些快。萧珣重新坐回椅子,端起已经有些凉的茶喝了一口。他看了一眼依旧沉浸在地图中的辛云舟,目光又掠过辛久薇低垂的侧脸。袖口缝合处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他摩挲着杯壁,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那始于冰冷的契约,淬炼于血火同行的关系,在日复一日的无声陪伴和这些细微的触碰中,早已悄然变质。它不再是单纯的“同路人”责任,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也更难以掌控的情感羁绊。它如同初春的藤蔓,在两人都未曾刻意察觉时,已悄然缠绕生长,将两颗心越拉越近。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这无声的靠近,却已无可阻挡。:()贵女拒当吸血包,寒门白眼狼急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