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胡桐遍野,泪脂缀树。
何三娘麻利地用铜刀刮取树脂,再放进脚下的麻布囊。
黄白的胡桐泪,可疗喉痹可止血生肌,还可制香。
在会州药市,每斗胡桐泪,值十二文。
朔风砭骨,生计艰难。
母子二人的度冬之资,惟赖这一囊又一囊的胡桐泪。
眼看午时将至,何三娘系好麻布囊,叫上儿子便要回家。
今日的回城小道,多了几个碧眼虬髯的胡商。
何三娘路过几人身边,听见其中一人的言语间,似乎提到“收泪”二字。
乌兰药市,三日后才开。
可家中口粮,明日便要见底。
看着几人围在一起嘀嘀咕咕,何三娘有意上前攀谈:“几位郎君,可是在收胡桐泪?我与儿子刚摘了两囊,成色极佳。”
闻言,胡商们围上来。
打开布囊仅瞧了一眼,便一口气要了两囊。
货足价清,两无挂欠。
临走前,其中一个深目多须的胡商塞给何三娘半支香:“返生香,燃香可令亡者返魂,送给你们了。”
虞喜收了香,乐呵呵与何三娘商量起来:“阿娘,听说这香是稀罕玩意,一支能卖十贯!等明日,我们寻个有钱人家卖了,再去医馆瞧瞧您的眼睛。”
何三娘望着那支香,一路不言不语。
夜阑静,风吹雨。
乌兰县外一户茅草农家的堂屋中,何三娘坐在桌前燃香诵念,眼神坚定:“菩萨垂怜,信女愿折寿十年,但得见吾儿虞庆一面。”
香雾缥缈,何三娘心满意足睡去。
梦中,十五年前死在战场的大儿子虞庆,笑着对她说:“阿娘,我回来了!”
香已燃尽,好梦仍在。
何三娘的眸中蓄满泪水,哭着回应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早鸡鸣狗叫
梦中的何三娘惊醒,疑心有药商来收泪,赶忙起身推门出去。
隔着一道篱笆,何三娘怔怔望着院外之人,不敢有丝毫动作。
因为她怕。
她一动,梦会醒,儿子会消失……
院外的少年,见她一直不说话,咧开嘴笑着问她:“阿娘,我回来了,你怎不放我进去?”
何三娘使劲瞪大双眼,不敢应亦不敢信。
不过片刻,身后传来小儿子虞喜既惊又喜的声音:“阿兄?!”
院外的少年大声应好,翻过矮墙,直奔何三娘而来。
熟悉的脸庞、熟悉的躯体与熟悉的声音。
直到此刻,何三娘终于可以确信——时隔十五年,她的大儿子虞庆,真的回来了。
《乌兰县志祥异志卷八》:神凤十年冬,有兵卒虞庆、程不识、王舆,皆本县籍。三人随军征突厥于凉州,战殁于岩山,尸骨无收。忽神凤二十五年冬,有三人称虞、程、王氏,各回其家。
三人乡音未改,容貌如旧年。
事闻于县,县令张某遣吏查勘,后密信上报会州刺史府:“三人已殁十五年,确凿无疑也。归家三人,或为夺身恶鬼……”
几日前,严客冒雪骑马赶至乌兰县。
在县中待了不到半日,他连夜折返回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