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别雪不擅长道歉,最后只是伸出台阶,她也没有扭捏作态,顺着就下,把两人间细小的隔阂主动抹平。
她每天军训完回来都很累,好像力气被抽干净,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变低。
但每晚一个的电话总是盛着她的轻声细语——「真的不累呀妈咪」「藿香正气水够喝欸」「有好好涂防晒啦」「妈妈我好想你喔」「工作要记得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我呀」
明明在军训受苦是她,但她却在用上扬的语调带上笑意,安抚电话那头的人的情绪。
唯有挂断瞬间泄露的、像被烈日抽干的溪流般沙哑的尾音,暴露出她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轻松。
邬别雪捏着手里的书页细细回想一通后,最后对陶栀的印象好像只剩下——很香、爱干净、很安静、有教养。
还有,长得好看,晒不黑。
也不知道家长是怎么教的,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在她身上,邬别雪暂时看不到任何富家女的骄矜,她的生活技能完全不像一个吃喝不愁的有钱人该拥有的。
邬别雪知道遇到这样的室友已经是幸运眷顾。裴絮就是个典型的倒霉鬼,明明为人很好,忍耐度也很高,可还是遇到了能把她气成这样的奇葩。
“反正我是受不了了,我要搬出去住。你不是也不喜欢和陌生人同住吗,要不你搬出来和我住吧?”裴絮迟迟等不到对面的回应,干脆抛出邀请。
按照邬别雪的洁癖和挑剔程度,裴絮压根没期望着她能和她的新室友和睦相处。
结果下一秒,邬别雪说:“我暂时不搬,我帮你找房子。”
那头的人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问:
“真的不搬出去吗?”
“真的要搬出去吗?”
邬别雪思绪回笼。
面前的人红着眼,疲倦面容显得脆弱苍白,手指无意识拧着衣服下摆,话音小心翼翼,音量变低,又问了一次:“真的要搬出去吗师姐……”
邬别雪盯着她纯粹的虹膜,看见那片樱色薄雾开始氤氲湿润的潮汽。
这张脸还是白生生的,军训这么多天了,还是没晒黑。
“我在帮朋友找房子。”邬别雪收回目光,经过她,保存好电脑页面,就点了退出,“去洗澡吧。”
“喔……”陶栀没忍住又确认了一次,“真的不会搬了吗?”
邬别雪望着她,从喉间溢出很轻的一声:“嗯。”
陶栀皱起的五官这才舒展开,连背影也变得雀跃,欢欢喜喜地拿上睡衣就进了浴室。
邬别雪看到她的身影埋进浴室,才又坐回书桌前翻开教材,给第二天的家教备课。
中性笔在指尖旋了一圈,最后安稳落进手掌。邬别雪听着浴室传来的细微水声和音乐声,随手在重力公式下画出横线。
她分心听着那首歌的曲调,悠扬的旋律,轻松欢快,但听不太清楚。
可能也是怕吵到邬别雪,陶栀把声音开得很小,被水声一淋,浴室门一遮,就更加模糊。
邬别雪翻过一页,思绪又开始发散。
按理说,她和陶栀才认识几天,还算得上陌生人,对方对她的态度似乎……好得有点过头了。
家里宠爱、衣食无忧的环境养出来的人,有人撑腰,不缺底气,按理说性子不会这么柔软。陶栀完全没必要这样小心翼翼,用一种甚至接近于讨好的姿态靠近她。
这种示好,如果放在以前,邬别雪倒不会这样惊讶,甚至会习以为常。毕竟前十八年,邬家是江市上流圈子里的顶层权贵。
邬别雪偶尔随着母父出席聚会,会遇到数不清的人用最完美的笑脸凑上前来讨好,姿态卑微得她不愿多看。
但现在她家已经破产了。
她从居住在象牙塔尖的大小姐一夜跌落成身无分文的普通人,曾经那些热切的巴结早就化为无数轻蔑的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