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时钰笑笑,叫他把这道菜端上去,自己又去瞧锅里煨着的春笋火腿了。
火腿切段,在砂锅里煸香了葱姜放进去,添高汤文火慢煨;春笋用的是最嫩的笋尖,被小虎切成薄厚均匀的笋片,又另起锅焯去涩味,这才和火腿一同煨着。
已经炖了有一会儿了,汤汁收得浓稠,笋条吸饱了火腿的咸鲜,火腿的咸鲜也渗入了笋片,汤色转作淡金,咕嘟声中,春笋的清香与火腿的醇香交织,鲜香四溢。
方才切火腿的时候,崔时钰就忍不住感叹,这便是在旁人,特别是大户人家做饭的好处之一了,所有食材用起来都不心疼,拿她片的这根火腿来说,光下能透出蜜色油光,一看便是上好的金华火腿。
换做她自己可舍不得轻易吃了去。
这春笋火腿煨好还需等上一时片刻,趁着这会子工夫,崔时钰又撺掇大川和小虎做起薄饼卷时鲜。
大川揉面,小虎洗菜,她负责整合。
完美的分工协作!
新采的香椿芽紫红带绿,焯水后切末,异香扑鼻,再拌入细嫩的豆芽、胡萝卜丝和嫩豆苗,淋上少许胡麻油调味,薄饼卷时鲜的“时鲜”便有了。
再说薄饼,有烙了这么多张的饼子打底,崔时钰做起这个也算是得心应手,舀一勺雪白面浆在烧热的铛上轻转,面浆便化作一张张薄如宣纸的圆饼。
如此,薄饼和时鲜就都有了。
待薄饼略略放凉,崔时钰将方才备好的时鲜铺上去,卷作拇指粗细的小卷,并排置于盘中。
卷好的薄饼饼皮莹透,隐约能透出内里青红交错的馅料,香椿的特殊香气尤为浓郁,混着胡麻油的香气,带着其他小菜的春意清香飘进每个人的鼻子。
这时候春笋火腿也差不多了,揭开锅盖,就见汤汁微微翻滚,把嫩白的笋片和咸鲜火腿都翻了上来,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
沈大川和沈小虎已然看得呆了。
尽管与崔娘子只共事了短短半日,只做了几道菜,但他们已经对“厨艺好”这三个字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这是从前帮着大师傅下厨时都没有过的感受。
崔时钰轻轻拍了拍他俩,笑道:“愣着做什么?快上菜去,咱们马上就要下班……下工了。”
沈大川回过神来,道:“崔娘子手艺,果真不负盛名。”
沈小虎也点头如捣蒜。
同样被惊艳的还有宴席上的众人。
方才那道鱼脍被抢食完毕之后,席上这些年轻学子们不知怎么,吃酒聊天都失了几分兴致,对接下来会上什么菜倒是很感兴趣,一个个拿着筷子敲碗在那儿等。
杨明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很有些哭笑不得:曲水流觞宴,重点在于酒和诗,大家倒是都惦记起吃食来了。
崔娘子真是功夫不浅。
终于,又有新菜端上来了。
沈大川把菜放下,刚一转身便听到一阵急雨般的筷尖轻触瓷盘的脆响,忍不住悄悄扭头一看,就见这帮平日吃惯了窈窕珍馐的郎君们对着几个盘子连连伸筷。
有人夹起一筷春笋火腿,送入口中嚼了嚼,只觉笋条脆嫩无渣,火腿脂香浓郁。
“这笋比肉还鲜,火腿的咸鲜全煨进去了,却半点不腻,妙极!”
有人专攻那道荠菜炒鸡蛋,炒好的鸡蛋外层微焦,内里却嫩得跟刚整出来的蛋羹似的,荠菜吃起来也是清香可口,简简单单又滋味十足。
还有人正啃着薄饼,外皮柔韧,香椿的异香与豆苗的清爽在齿间迸开,仿佛一整个春天都在这小小的面卷当中了。
“快尝这个!这薄饼里的香椿鲜嫩得很,吃不出半点涩味,酱汁调得也好,香椿的冲劲儿都被驯服了,鲜脆爽口得很。”
几道菜让众人打开了话匣子,有人边嚼笋片边道:“今年杨六办的这上巳宴,比去岁萧家宴不知强了多少。”
旁边一人正将薄饼卷送入口中,闻言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还有之前赵主事家的宴席,那‘时令菜’端上来,香椿都老得能编席子了,吃的那些冷淘、粉粥也都无甚新意,腻味得很。”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还有这卷饼,比公厨那些干巴巴的煎饼强多了!”
几人聊得正酣,忽听一道清越声音自宴席正中传来。
谢宵执着酒盏,不急不徐道:“诸位这般夸法,倒叫我想起件趣事。”
“去年重阳宴,光禄寺少卿夸赞某位大厨的蟹酿橙,结果满长安的厨子都往香橙里塞蟹粉,害得当时的香橙涨价数倍。”
席间顿时哄笑,就连方才几人也不由莞尔。
谢宵也轻笑一声,继续道:“要我说,这般好菜当前,诸位若只顾着品评他人,岂不辜负了庖师特意为我们留的鲜嫩春菜?”
方才提到的萧家、赵主事乃至学馆公厨,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席上人多口杂,这般捧一踩一的话万一传出去,难免会对那位庖师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