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奢上前禀报:“郎君,尸体都已掩埋,痕迹也都清理了。”
裴恕点点头,有一刹那很想问问王十六有没有回洺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既然决定再不相见,那么,她去哪里,是生是死,从此再不与他相干。
下一息,从张奢口中,说出了那个名字:“王女郎追过来了,等在驿站外面不肯走。”
心里突地一跳,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裴恕顿了顿:“由她去。”
当,三更的刁斗敲响了第一声,寒气冷嗖嗖地上来,炭盆里的火光幽微,小小一片光热。
当、当、当,三声之后,隔一会子再响三声,三更报时的刁斗。王十六拢了拢领口,觉得冷,靠着马儿,挪了挪冻得麻木的脚。
有多少回了?被他拒之门外。他不是薛临,薛临绝不会这么对她,可为什么,心里还是恍惚得厉害,还是分不清,他到底是谁。
鼻尖突然嗅到淡淡的柏子香气,王十六回头,裴恕站在门内,提着灯笼,脚下一团圆圆的光晕。
“哥哥!”王十六惊喜着扑过去。
裴恕闪身躲开,眉头越压越紧。不该来的,然而她太疯太固执,若他不理会,她必定会在门外守一整夜,隆冬的天气,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冻出病来。
转身往里走,她跟在身后,冻得冰凉的手只是要来握他,裴恕低眼,看见她手上的血迹,早就干透了,一块一块,黏在手心里。
十几岁的小娘子,最是爱美的年龄,偏她什么都不在意,就这么一手一身的血,追了过来。
眼前出现一座小院,门槛高高,门内昏黄的灯火,王十六顿了顿,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裴恕的住处,下一息,他迈步进去,上了台阶,进了主屋。
那么,就是他的住处了。王十六快步跟上,门帘一晃,裴恕端着一盆水出来,一言不发,放在她面前。
屋檐下挂着一盏灯,照出她脏污的双手,连指甲缝里都沾着血,扑面的腥气。王十六没有动,只是怔怔看他,恍惚到极点。
从前她骑马回来,薛临也会给她打水,让她洗手。
裴恕又等了一会儿,她只是不动,目光看着他又越过他,看向他不知道的某处。心里突然生出郁燥,几乎是凶狠着抓过她的手,按进盆里。
这水,很暖。空白的脑中唯有这一个反应,王十六下意识地弯腰,他也弯着腰,入鬓的长眉拧着,一点一点,洗净她手上的血迹。
是薛临。唯有他会记得,冷天的时候永远给她备热水,唯有他会这样耐心细致,连手指缝里,指甲里,都一点点替她洗干净。“哥哥。”王十六喃喃唤一声,拥抱住他。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累,好想你啊。
湿漉漉的手,带着水的温度,忽然一下抱紧,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裴恕咬着牙,掰开她搂在他腰间的手指。
“别赶我走,求你,别赶我走。”王十六呜咽着,死死抱住。他掰开她的手,她便去搂他的胳膊,搂他的脖子。
水,到处都是,衣服沾湿了,还有手,脖子,脸颊。裴恕甩不开,心上也似蒙了一层水雾,湿漉漉的,闷而缠绵,拖着人往下坠。
灯笼晃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在屋里了,也许是她主动,但也有可能是他,裴恕沉沉吐着气,清醒着,又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哥哥。”王十六又唤一声,踮着脚尖,吻上他的眼睛。
一百多天了,为什么连梦里,都不肯见我?为什么总赶我走?为什么,让我找得这么辛苦。
冰凉的唇,落在他发烫的皮肤上,裴恕闭上眼,立刻又睁开,她踮着脚尖捧着他的脸,柔软的身体几乎全部落在他手中,清冽的柏子香气和他的缠在一处,混着炭火的暖,一点点扭结,发散。
那吻,汹涌着,从左边到右边,留恋往复,片刻也不舍得离开,可她为什么,只肯吻他的眼睛?
“哥哥。”王十六在亲吻的间隙,含糊不清唤着。
都怪我,假如我不是那么任性,早些向王焕服软,你是不是就不会死?假如我当初没有追着母亲逃去永年,没有遇见你,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裴恕看见她咽喉上的伤疤,凸起一条,带着红白的印痕,疼吗?让他蓦地想起,这伤,是因为他留下的。她从不曾骗过他,除了纠缠他,千方百计逼他娶她,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在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中,伸手,轻轻抚过她发硬的伤疤。
似有什么突然被触动,王十六难以控制地战栗着,喉咙里逸出呜咽,脚尖酸软,落在他怀里。
哥哥,我找到你了。我们这次,再也不分开。
温度升高,发a热,滚烫,银霜炭蹦一两点火星,照出榻上凌乱的衣衫,四周围一片寂静,也就越显得胶着在一起的两道呼吸,那么沉,发着涩,停顿着,又顺畅着。
裴恕极力想要挣脱,与自己,与她,对抗。他从不是意志薄弱的人,但意志突然之间,无法再抵御这极深的渴望,她始终睁着眼,带着水色,带着迷茫,看着他,又越过他。欲a念不断冲击,让人突然失去耐心,变成燥怒:
“王观潮,看着我!”
似乎有什么被唤起,王十六茫然着,对上他明亮的眸子。他眼中落着烛火,映着炭盆里的红光,那么陌生,他是谁,薛临吗?
混沌的头脑想不清楚,下一息,他突然攥紧,吻向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