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他明明救了她,一转眼为什么又对她这么冷淡?王十六想不通,他好像从来都不在她意料之中,他与薛临那么不同,又那么相似,他到底是谁?
头脑越来越混乱,低头,看见身上手上,干涸阴暗的血迹。
她终于杀了王崇义,给薛临报仇了。报仇,失去薛临的一百多个日夜里,支撑她走到现在的唯一理由,可真的报了仇,才发现,她失去的,也回不来了。她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
风越来越冷,心里也是,王十六沉默地望着裴恕的身影消失在山的末路,直到听见周青唤她:“娘子。”
王十六回眸,他半边身子都是血,伤口还没有包扎,血从手指缝里不停往外流。思绪突然被拉回来,王十六急急上前:“我给你包扎。”
“不,不用,”周青躲避着,不肯让她碰到,“太脏了,我自己来。”
“我来,”王十六按住他,“别动。”
他伤在右臂上,衣服被血浸透,和伤口粘在了一起,王十六细细看着,拿起匕首。周青一动也不敢动,眼前冷光一闪,她用匕首割开袖子,嗤啦一声,撕开他的衣服。
周青心里一跳,不敢看,也不敢动,急急转过脸。
王十六细细检查着,伤口有男人的手掌那么长,皮肉外翻,露出内里生白的骨头,触目惊心。金疮药在他怀里,掏出来撒上,立刻又被涌出来的血冲散,周青的开始躲闪,王十六轻轻按住:“别动。”
冰凉的手指按着皮肤,心跳越来越急,周青嗫嚅着:“娘子,我自己来,太脏了。”
这样丑陋的伤口,丑陋的自己,怎么能让娘子看见?
“别动,”王十六按住他,少年身躯单薄,血没沾染到的地方,皮肤是阴阴的白,“从前哥哥手上破了皮,都是我给他包扎的。”
周青感觉到她微凉的手指,然而她按着的地方突然发热,一眨眼就成了滚烫,让人心里跳荡着,话都几乎说不成句子:“不,不一样的,青奴怎么敢跟郎君相比?”
郎君是天上的太阳,是娘子的太阳,他什么都不是,还这样没用,连娘子都保护不好。
“青奴也很好,”王十六撕下自己一片衣襟,堵住伤口,血渐渐没那么急了,金疮药一层一层撒上去,终于没再被冲走,“得赶紧找个大夫给你看看。”
“没事的,娘子别担心。”周青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越来越低,“不过那些弟兄们有的受了重伤,须得立刻看大夫。”
是那时候拦截王崇义的几个侍卫,伤得很重,锦新正带着人给他们包扎。王十六抬眼一望,四面都是荒野,无有人烟,最近的大概就是二十多里以外的潼关驿,官家馆驿,一般都配有大夫。
“你们去潼关驿,那边应该有大夫。”王十六道。
周青点点头,忽地反应过来,急急追问:“娘子不去吗?”
“我有点事要回去一趟,到时候去找你们。”嗤啦一声,王十六又撕下一片衣襟,密密裹住他的伤口。
她去找裴恕。她得弄清楚,他到底是谁。
起身牵过马匹,正要上马,周青追过来:“太危险了,我跟你一起去。”
“你留下,替我照看他们。”王十六将他敞开的衣襟掩住,“等我。”
马去如飞,霎时已在丈外,周青小跑着跟上几步,伤口疼得厉害,犹自咬牙支持,拽过马匹正要上去,张奢一把挽住:“周兄放心,我正要去找郎君复命,顺道会照应王女郎。”
他飞马追着王十六去了,四下里工具翻土的声响,是裴恕的侍卫在掩埋尸体,销毁痕迹,她说过,让他替她照顾那些受伤的弟兄,她还要他等她。
“娘子,青奴等着你。”周青一步一步折返回去,定定神,“把受伤的弟兄抬到车上,咱们去潼关驿。”
王十六打马向前飞奔。
耽搁得太久,便是极目眺望,
也看不见裴恕的影子,夕阳一点点下坠,树梢山顶,零星的归鸟,你在哪里,哥哥?
十数里外,裴恕在驿站前下马,天已经黑透了,站前灯火照出一小片光,越发显得暗夜无边,张奢几个还没有赶来,那边可安置妥当?那个横冲直撞,从不肯听话的人,可肯听话返程?
驿丞殷勤迎出来,裴恕迈步向内走去:“要一处安静院子。”
半个时辰后。
王十六在驿站前停住,张奢从身后跟上来,递过火把:“王女郎,再往前不到二里地就有客栈,可以投宿。”
“你家郎君在驿站?”王十六追问着。
张奢顿了顿,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只好一言不发,推门进去。
那么,就是在里面了。王十六跟上去,又被驿卒拦在门外,没有官府的路引,这官家驿站,她进不去。
那么,就在外面等着吧,不然她去了别处,他又要甩下他。
驿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