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心中一凛。先前或者能信,但今夜,王焕是真的起了杀心。那道伤那么深,一看就知道下了死手,要不是锦新发现不对,让侍卫闯进大牢放他出来,也许刚才,他的娘子,就在劫难逃了。
周青心如刀割,慢慢蹲低,握住王十六冰冷的手。
裴恕依旧站在原处,心绪缭乱着,看着王十六。
她一动不动,毫无生机的脸。他一直疑心她是使苦肉计,但现在,他是真的希望,她是用苦肉计。
在晦涩难言的情绪里,低低唤了声:“王观潮。”
王十六在混沌中。
到处都是狰狞的血色,到处都是永年城那日的夕阳,铺天盖地的火光。她徒劳地奔波着,找不到方向,找不到出口,总觉得要去哪里,要找什么人,找到了,从此就好了。
可腿沉得像是钉在了地上,用尽全身力气也抬不动,急躁迷茫到了极点,在即将把人逼疯的寂静中拼命想要喊叫,突然听见极远处似有似无,有人在唤:“王观潮。”
王观潮。
迷乱的心境突然清醒。她知道她要找谁了,薛临。
王观潮,薛临给她的名字,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哥哥,是你在叫我吗?你在哪里,为什么,我找不到你?
榻前,周青惊喜地叫了一声:“娘子好像眨了下眼睛!”
是好像动了下,他也看见她眼下的阴影,细细一颤。难道方才叫她名字,是有用的?裴恕凑近了,微微俯身:“王观潮。”
洺水城中。
“节帅,”陈泽匆匆走来,“预计到辰时能收拾完启程。”
王焕点点头,忽地说道:“王崇义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就去长安。”
去长安,就是变相夺了兵权,回不回得来另说,就算回得来,能不能再拿回兵权又是两说,王崇义一向狡诈,绝不会这么容易答应。
“王崇义眼下还不知道节帅的安排,”陈泽道,“不如先备好人手,若是他痛痛快快去了最好,如若不然,便制住他。”
“就是这样吧,你去安排些妥当的人手。”王焕眯了眯眼睛,“那个逆女,还在裴恕那里?”
那时候,他是真的起了杀心。甚至追到城门外时,他还是一心想要杀她,但几次迁延,到这时候就有点反复,须知打仗,向来都是要一鼓作气才成。“当初就该杀了她。”
陈泽顿了顿,不是很确定他的心思,便劝解道:“眼下十六娘子跟裴恕在一处,这门亲事,总还是有指望。”
“没指望,一个男人,但凡对女人有一丁点怜悯,就不会当着她父亲,当着那么多人,说那么难听的话。”王焕冷冷道,“那个蠢货识人不清,只会害我,传令下去,以后再见到王十六,立刻绑了!”
往榻上一倒:“你退下吧,我要眯一会儿。”
明天撤兵,有裴恕在,有李孝忠插了一脚,还有王崇义要收拾,他得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
洺州军营。
裴恕走近些,又唤一声:“王观潮,醒醒。”
那纤长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唤微微一颤,裴恕屏住呼吸。
混沌之中,似乎有天光一闪,王十六拼着全部力气,努力向跟前去。
哥哥,是你吗,你来找我了?
激荡的头脑却在这时骤然一凉。不是薛临,私下里两人独处,薛临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叫她,而是会轻轻柔柔,唤她阿潮。
不是薛临,是谁,冒充他的样子,来骗她?
“王观潮。”裴恕又唤一声。
“郎君,”侍从寻过来,在门外回禀,“黄刺史和众位官员都已到齐,等郎君布置撤军的事。”
裴恕顿了顿,站起身来。
此处不是他该来的地方,她也不是他该操心的人。明日王焕撤军,千头万绪,无数枝节,都还等着他去布置,他该走了。
快步离开,衣袖带风,撩起极淡的柏子香气,掺在浓重的血腥味里,让这夜色,也平添了几分狰狞。
翌日,辰时。
洺水城大门敞开,魏博大军排着阵列,依序撤出,通往魏博的大道上,裴恕负手而立,沉默地望着。
人马精壮,进退有序。王焕虽然吃了败仗,但他麾下的魏博军主力,依旧是天下最强悍的军队之一。
“哟,裴老弟呀,”王焕催马从城中出来,伸手要拍他的肩,“我家十六在你那儿过了两夜了,有劳你照顾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