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非常生气。觉得林琚身为当朝探花,竟连一封婚书都无法撰写,传出去岂非贻笑大方?
但此刻看着殿中跪着的青年,笔挺的脊背。他突然就想起,殿试之上,他当时那种自信又孤傲的神态。引经据典时、展望天下时,衣袖带风,眉目恣意。
与如今的模样,相去甚远。
“罢了,罚去半年俸禄,好好思过。”帝王叹了口气,终是对年轻人仁慈些。
等到臣僚尽退,他看向一直陪侍的太监,“其实,这林琚倒是个可造之材。之前在国子监时,他倒是做的不错。只是自从到了礼部后,变得有些郁郁萎靡。”
当年皇帝还未登基时,太监袁嘉便一直服侍左右,忠心耿耿。他浸淫官场多年,对形势看得清楚。
闻言,笑着回答帝王:“林大人年纪尚轻,又无显赫出身,自然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并非旁人,而是陛下怜惜。”
林琚倒向崔党,皇帝其实并不奇怪。
只是他的功名并非全靠崔玉响,后者控制科场是真,但林琚的真才实学也是真的。而最终捧他做探花郎的权力,始终在最高统治者手中。
帝王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清楚,只是下棋需要更多的耐心。像林琚这种棋子虽然好用,但也数不胜数,他的去留只能全凭自己的造化。
“也许吧。”
……
林琚并不算蠢,今日皇帝面前崔玉响赤裸裸的试探,让他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始终无法进入谢府,见不到林春澹,所以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马车驶出宫城的过程中,一番推敲之后,他最终选定了当前唯一值得信任之人——太子陈嶷。
太子品性温和,就算林春澹的身世有误,他也未必会迁怒对方。更重要的是,林春澹是他的胞弟,他对先皇后之死耿耿于怀,又三番四次地下令寻找早已胎死腹中的“公主”。
血浓于水,一定是有真心在其中的。亲生的兄长,至少比崔玉响和谢庭玄都靠谱太多。
他人微言轻,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寄希望于高位的太子。
林琚慌忙掀开马车帘子,对车夫道:“不回府了,去东宫。”
车夫惊讶地问:“郎君,您确定现在就去东宫?”
心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烈,林琚赶紧点头,吩咐车夫快些。
但,马车还没行驶多久,他又猛地掀开帘子,吩咐车夫:“算了,调转方向回去,我要面圣。”
彼时已然日暮,天边泛着淡淡的黄色。此时要紧急面圣,那得是多重要的事情呢?
林琚心绪纷乱,刚刚坐回马车之后,左右思量后又觉得不妥。万一太子的纯良是伪装的呢?万一太子不相信呢?更何况,他是崔玉响一手提拔的臣子,太子会相信他吗?
加之兄弟阋墙之事不在少数,他还是觉得此事告知陛下更为稳妥。无论从哪个方面,陛下至少不会苛待失散多年的幼子。
还是速速面圣,将此事禀报陛下为好。
许久之后,马车终于停下。林琚掀开车帘一角,却发觉不对,周遭的建筑分明不是在宫门前。
他攥紧袖子,愤怒地质问车夫为何没将他送回宫门。
却听一声慢悠悠的声音:“林大人。急什么。”
天空已经完全被浸染成紫黑色,只余一角的天际残留着夕阳的余晖,晕成血色。
幽光浮动中,林琚看见崔玉响那张白得过分的俊脸,殷红的唇勾着,仿佛今夜最后未湮灭的暮光。
他笑得阴毒,笑得坦然。高高在上地嘲笑林琚的天真。
“林琚啊林琚,我派人跟了你半个月,又怎会让你有机会呢。无论是太子还是陛下,你一个都休想见到。”
“我的林大人,这么好的秘密,您怎能独享呢。”
林琚被五花大绑着押进了崔府。
再见到崔玉响时,他正斜坐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
林琚心里唾骂他,罪大恶极之人竟也学着别人礼佛?
王海拉长了嗓子,狗仗人势地冷嗤:“没规矩,见到九千岁还不跪下行礼。”
他没跪,反而死死盯着崔玉响,清俊的脸上满是愤怒,脖子都气红了。咬牙切齿地说:“你跟踪我?你既然——”
话未说完,便被旁边的王海狠狠地踹了一脚。巨大的疼痛使他栽倒在地,额角冷汗淋漓,但依然坚持用那种满是恨意的目光盯着崔玉响。
但他的恨意,犹如飘在江面上的浮萍,没有一丝力量。反而能够激起崔玉响心底扭曲的快感,他最喜欢观摩别人的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