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的眼瞳看着天花板上的顶灯,直视灯光迅速让季苇一眼眶中盈满泪水。把目光从过亮的地方移动开,黑斑短暂取代病房里的惨白。
黑暗亦胜过单调的惨白。
“其实我只是不想一直在医院里待着。”季苇一说。
药物治疗,仪器支持,最好的医院,最严密的监护——这些东西肯定能让他在身体状况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多活一段时间。
可能是几个月,甚至可能更长。
但如果一切努力的终点是不可改变的,他对此事的看法大概同家里人不一样。
所以在彻底失去行动力之前,总希望自由的时光更长一点。
而且……
季苇一看向张渊:“他们知道了,你怎么办呢?”
张渊一愣。
他几乎还没有时间来得及思考,如果季苇一家人介入他的生活,他和季苇一要如何相处下去。
至少不太可能还像现在一样。
但或许家人的帮助才是现在的季苇一不可缺少的,就像医生所说,医院里的很多决定都非直系亲属不可。
而在法律上,他和季苇一没有任何关系。
张渊的嘴唇动了动,季苇一却先他一步开口:“我也……不想分开。”
声音很低,低到张渊几乎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但张渊确信自己看懂了对方的嘴型。
浓烈的不知名情感在心头涌动,说不清楚是悲伤还是喜悦,只觉得眼眶里涨涨的,好像又有什么很热的东西要涌出来。
他张张嘴,声带震动,却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只发出某种喑哑的来自胸膛的低叹。
电话铃声划破无言的一刻,张渊把季苇一的手机举到他面前,脸上闪过一丝无措与犹豫。
来电显示:季津。
第72章不要咬
季苇一深吸几口气,把音量调至最低,生怕被听出什么异样,恨不得再拿被子裹住,手机紧贴在耳朵上,才敢接通电话。
“哥?嫂子那边怎么样了?”他说话声音很轻,语气平静,尾音里略微带着点虚声。就跟平时生活中大部分情况下一样,对突如其来的查岗电话有那么一点意外和敷衍,又好声好气的糊弄着。
然而左手上埋着滞留针,空出来的右手光是举着电话就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张渊当然读到了来电显示,知道电话是家里打来的,默默探身握住季苇一颤抖的右手给他借力,却又特意把脸偏过去。
听总之是听不清,看也不去看。行为上把尊重季苇一家庭隐私做到极致,心中的想法却很矛盾。
在屏幕亮起来那一刻,他明明是期盼着事情如季苇一所愿,不要被发现什么异常才好。
可随着电话接通,内心深处却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如果现在被发现的话……
不是他强迫的,是他们自己发现的。
有家人在身边,季苇一应该会得到更好的照顾。
但是……
耳畔传来的声音都闷闷地很模糊,看不到季苇一的脸,不仅失去了能判断说话内容的口型,就连表情也看不见。未知造成的紧张感让他掌心里渗出汗来,和季苇一手上捂不热的冰冷交织在一起,好像在手掌里攥着一条小蛇。
滑溜溜的,纤细脆弱,太用力会让他受伤,松开手又担心他跑掉。
季苇一倒无暇觉察张渊对自己的手指产生了什么无端的联想,注意力全在应付电话上。他太虚弱,撒谎得打起十二分精力来才行。
季津的声音传过来,听上去罕有的疲倦,多少透着点无奈:“还早了,接下来马上是头七,前前后后还得折腾一个多月。哎哟,我看梦初忙得快连难过都顾不上。”
他父母尚在,陈梦初儿时家里就离异,两个人谁都对办丧事没什么经验。跟何况他俩刚结婚不久,季家的面子在这里,无论是婚礼还是葬礼最后都会变成社交场合。
人走了还有身后事,生者竟然比逝者更需要这种东西。可是活人的思念无论烧掉多少东西还是无法抵达彼岸,甚至连缅怀凭吊都在琐事中消磨。
季苇一难免想起桦城凛冽干燥的寒风,塑料袋里闷死的鱼,荒腔走板的二人转——他和张渊正是在那场闹剧一样的葬礼上相遇的,最终或许也要终结在他的葬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