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没有盐
关于临终关怀究竟该采取何种形式的美好幻想只进行了不到五分钟,张渊看一眼表,郑重其事地宣布:“该吃饭了。”
这话的杀伤力对目前的季苇一来说可能比“你快不行了”还高不少,毕竟后者是一种对不太遥远未来的模糊预估,而前者是对五分钟后他所要面对现状的准确预告。
他耍性子发脾气,甩给张渊都跟打在棉花上似的,一股脑儿让对方吸了进去,力气全在刚才用完了。
这会儿闹也觉得累,干脆闭上眼睛,脸色苍白睫毛微颤,看起来大点声说话都能把他震碎了似的。
一副我很虚弱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的样子。
张渊把他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的刘海往旁边拨,掌心在他额头上多停留一会儿,拇指来回摩挲,不知道摸个什么劲。语气温和,态度坚决:“医生说了,要吃点东西。”
季苇一在心里短暂羡慕五秒钟张渊的装聋特权,忽然意识到张渊其实是在摸他眉心因为抗拒吃饭而鼓起的小包,没忍住把眼皮掀开一道小缝儿。
看见张渊一双黑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像是自己这会儿要是不吃饭,他剩下半辈子都将对食物失去兴趣的沉痛表情,头顶上似乎有一对无形的耳朵都耷拉下来。
无奈轻轻哼一声,闹别扭还是不肯把眼睛睁开:“吃什么?”
“医院的。”张渊说完又解释,“医生说不能乱吃。”
看来在他第二次晕厥的这段时间里,张渊已经和医生进行了深刻而友好的交流。
真是罕见,季苇一简直遗憾。他每次都想看看张渊在不得不和人进行沟通的时候到底是什么状态,每次都错失良机。
当然事实证明,语言沟通上轻微的隔阂所造成的实际影响并没有乍看起来那么大。无论以何种方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张渊总归还是把大部分的事情都顺利解决了。
张渊没有那么需要他人帮助,而至少在此时此刻,如果没人帮忙,他自己甚至连自己坐起来都做不到。
季苇一本来已经基本平静的内心再度翻涌起来,心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一样。
他不想吃饭可以耍赖,真的心脏不舒服却生怕被发现。不得不用尽全部精力,尽量在不引起张渊注意的情况下通过深呼吸缓解症状。
好在本来就已经很虚弱,对比之下竟难看出个“更”来。张渊只当季苇一在通过沉默表达自己对于被强迫进食的抗议,纠结半天还是手机上下单订了医院的餐。
正好是晚饭时间,订餐配送的很快。张渊从门口接过塑料袋装着的盒饭,很迅速地拆开来放在季苇一床前支起来的小桌板上。
眼疾手快藏了顶盖,没料想底部也还拿马克笔写了大大的“心衰”两个字。季苇一看见了,张渊也发觉他看见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张渊垂眼捻一节纸巾来来回回擦着指尖,季苇一就轻笑一声去拆一次性筷子。
怪不得要吃医院里的规定食物,原来是直接按病情特制的。
张渊醒过神来,从他手里接过筷子,来回打十字磨掉可能存在的毛刺。
季苇一以为这是某种对他积极吃饭的特殊殷勤,撇撇嘴伸手去接筷子。张渊却拿着筷子看着他,半天没动。
“你给——”季苇一等不下去,然而一个给字刚出口,嘴里就被结结实实塞了一口菜。
张渊按着他稍微支起一点的肩膀往后,确保他整个人稳稳当当地躺在倾斜起的床上,语重心长地嘱咐到:“细嚼慢咽。”
话音刚落,季苇一喉头滚动一下,腮帮子鼓起,整张脸都皱起来。
张渊已经能够准确识别他的呕吐前兆,抄起脚边的垃圾桶就递到他眼前。
没怎么经过咀嚼的一小口肉沫吐出来,季苇一的眉头还没展开,靠回床上边吸氧边认真思考。
半晌满脸震惊忧惧,可怜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来:“我舌头好像坏了。”
心脏供血不足的并发症里竟然还包含失去味觉这一种可能吗?
张渊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夹一口季苇一刚刚吃过的肉沫放进嘴里,仔仔细细咀嚼,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没坏,没有盐。”
季苇一还没反应过来,只当是医院食堂大厨发挥有失水准:“那换一份。”
张渊叹口气把盖在季苇一腿上的被子掀开:“不是,医生说,不能吃盐。”
他一抬头就晕,只动眼睛扫了扫,看不太清楚有什么问题。张渊已经用手按住他的小腿,松手之后,拇指大小的坑半天无法褪去。
是心脏功能下降造成的水肿。
早有端倪,但是此前远没有这么严重。
张渊像是不愿意多看,很快又把被子盖上了。掉回头来又到床前,提剑一般拿起筷子。
不仅要逼他吃饭,还要逼他吃几乎没盐的特别难吃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