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儿那么容易死呢?他心脏长得堪称倒反天罡,还不是缝缝补补苟延残喘了三十几年。倘若最后在心衰恶化之前就死在没站稳磕到头上,这辈子也实在太可笑了一点。
季苇一挣扎了一下,努力撑着身体把头离开张渊的腿,耳朵里顿时被耳鸣填满,嗡嗡乱响。
他的头随着车身晃动靠在张渊肩膀上,多少还是显得没那么尴尬些:“你不用那么紧张,只是撞了一下。”
张渊没说话,只“嗯”了一声。季苇一还在耳鸣,没怎么听清,朝他看。
看见对方下唇上血淋淋一片,不知什么时候咬的,此时此刻上牙还在用力,像是不知道疼似的。
他不敢再看,下意识想要偏过头去,动得幅度极小,忽然却像意志力忍耐到了极点,顺着心神动摇的一刻,身体被夺去了控制。
胃里一缩,张嘴便吐了。
呕吐紧挨着他那话,说什么都显得太不可信,更何况一路上头都不敢怎么转,现下却整个身体都跟着震动。
季苇一没吃什么,万幸不至于弄得满车满身狼狈。只是干呕一时停不下来,他几乎被不断上涌的呕意弄得喘不过气来。
天旋地转里,分不清车究竟开了多久,只知道等晚风吹在脸上,微凉的空气让脑袋重新清醒起来,张渊扛起他,飞快地往医院急诊走。
然后就被护士骂了:“他吐你还这么搬?”
季苇一感觉到自己被放平到什么地方,身体不再移动之后,才敢睁开眼。意识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轮床上,有人正在往他手臂上扎血压带。
张渊愣愣站在一旁,白眼球上全沁着红。一晃像是两眼含泪,一晃又觉得只是医院的顶灯造成的幻觉。
季苇一开口就是打发他走:“衣服脏了,去买一件换上。”见张渊摇头,又说:“给我买一件。”
帮他量血压的护士却瞪他一眼:“这时候还管什么衣服,回头去领一件算了,一会儿身边没人谁管你。”
季苇一养尊处优半辈子没挨过几回这么直白的怼,一时竟给她噎住了,任凭张渊一路跟到CT室外。
他心率血压都不对劲,被送去加塞做完了检查,检查结果却很有些虚惊一场的意思。
没有出血,轻微脑震荡。
季苇一看看医生的表情,觉得对方可能要不是看在他很虚弱的瘫在床上,甚至想把他从床上赶起来把轮床要回来。
张渊紧攥着报告单,卡纸的边缘都生出褶皱:“但是,他吐得很厉害。”
“可能是因为脑震荡,也兴许是晕车呢。”医生对着电脑敲病历,盘包浆了的键盘噼里啪啦乱响。
张渊皱着眉头,身体不由向前凑,唯恐听不清错过什么。
“就你们开过来那条路,好人走了估计也有不少要吐呢。再说,你这个情况,”他谨慎起见,还是决定给季苇一叫心内科会诊。又说:“不过脑出血有可能不会立即表现出来,保险一点还是观察一夜吧。”
季苇一终于又找到机会把张渊打发出去:“好了,你去买衣服吧。”
张渊等他在病房里安顿下来,终于扭头走了。季苇一松口气,独自迎来心内科的医生。刚把对方送走,就看见张渊又回来了,身上已经换了衣服。
在他“这么快?!”的眼神里,解释了一句:“问隔壁,买了一件。”
二手棉T洗的褪色,尺码还小,绷在他身上像健身房显摆身材的拉会员教练。
张渊不在意,凑到季苇一床前。医生还是给他开了点液体吊,张渊先摸他的手指,不等季苇一躲就放开,两手轻轻夹住输液管的上端。
怕他手凉,用体温去加热。
季苇一看他手背上几道红印子,大概是他在车上吐得厉害,不小心刮到的,立刻决定把剪指甲提上日程。
又说:“你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有护士看着,没事。”
张渊摇摇头:“不走。”
季苇一冷下声音:“叫你回去。”
张渊不应声,就那样捂着输液管看着他。
僵持了几分钟,季苇一率先败下阵来,又换一副神情软言细语地哄他:“你今晚先回去,我要是没事,明天也就回去了,要是还在要医院,你明天收工再来。”
张渊却俯下身子:“不要明天。”
“不要明天。”他很用力地重复了一次:“为什么总是想着明天的事情,明天还没来,今晚我不走。”
“我就在这里陪你。”张渊说。
被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盯,有一瞬间,季苇一的脑海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