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饿了
小得盈满听起来还挺不错,季苇一想。
将满未满,遗憾归遗憾,希望也是有的。要是换成什么功德圆满一类的大词,总给人一种即将飞升天际摆脱尘世苦难的微妙感。
如此说来,冯帆倒是圆满了。在多年以前就早早把话说尽,现在两眼一闭黄土一捧,只留他多年来抱着那点旧事在午夜梦回时分独自辗转。
不,也不对——
张渊打开吹风机,吹干他头发上最后的水汽。电器的轰鸣里,季苇一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自己头皮上划过。
他没有躲,假装自己只是理发店里正在被服务的客人,不会因为必要的接触而感觉到尴尬。
体躯干的温度通常要比手脚高一些,况且头皮还有头发盖着,相当于穿了一层衣服。季苇一讨厌把脑袋递给别人任人宰割的感觉,为了减少去理发店的频次才把头发留得半长不短。偶尔不得不去剪一剪时,经常有种被理发师的手指冻得一激灵的情况。
张渊不一样,他的手实在很暖。
如果不是现在大部分理发店都要逼理发师去当销售,他说不定能成为一名很好的理发师。
冯帆的确是从方方面面替他考虑过,最后才帮张渊选了修车的那条路,不可谓不用心。倘若他真的放下了那件事,可能就不会有这么一出。
所以说,既然说了也还是愧疚,非得告诉他干嘛呢?季苇一怨气顿生,本来就是冯帆的不对,自己藏着掖着带进棺材里就是了,凭什么把为难人的事甩给他。
害他好多年不去见他,才会一念之差,和张渊纠缠到这个地步。
从桦城回来忙了很多事情,他本来已经很长时间不想冯帆,确诊心衰之后又开始时不时梦见小时候的事情。
他多年之前虽然也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但是那次病得突然,意识清醒过来就躺在ICU看天花板,没有这种数着日子倒计时的恐惧感。
如今有时候倒觉得有些理解当初的冯帆。
说真的,人要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常常会萌生出一种我都要死了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怎么想的破罐子破摔之感。
不过冯帆可能没想到,自己在那之后又活了好些年,更想不到最后他可能还是躲不过和季苇一早早黄泉相见的尴尬。
吹风机的声音停了,张渊把他脖子上围着的防水布拆下来抖了抖,自顾自收拾残局。他弯腰扫去地板上的碎头发,亚麻色的柔软发丝抱成团。
季苇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愣住了。
头发剪短了,这倒没什么问题,毕竟他剪头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头发变短。
问题是——也太短了!
张渊听闻他要剪头发的原因是干活时嫌刘海挡眼睛,因此干脆利落地遵循了一个把刘海剪到遮不住眼睛的原则,几刀下去,季苇一原本向两侧分开的刘海乖乖并在一起。
刚才是因为张渊沾水帮他向后拢了拢,他才一时没有发现不对,甚至还觉出满意来。现在水干了,没有发胶,刘海就软趴趴地搭在脑门上。
像什么清澈愚蠢大学生——他大学时期才不是这种傻得冒泡的乖学生打扮。
然而似乎没有理由指责理发师永远也听不懂什么叫做“一厘米”,刚刚张渊分明叫他睁开眼睛看一看比一比,是他自己紧闭着眼睛不肯睁开。
做不到四大皆空,现在真就变成两眼空空——眼前还真是一根头发也看不见了。
季苇一左看右看,感觉脖子都要摆不对位置,猛然抓起化妆台上的发蜡,把刘海向后梳成个背头,终于感觉自己又恢复成的文能改剧本武能扛镜头行业翘楚业界精英的样子。
扫地的张渊看了他一眼,忽然直起身:“你还要出去吗?”
“不出去。”季苇一摇头。拍摄又动脑子又劳筋骨,说来说去全是耗费心力的买卖,从早到晚快把他耗干。别说出门,他恨不得现在就躺下。
“那——”张渊盯着令季苇一满意的背头眨眨眼睛。
季苇一这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夜里,回酒店也是洗澡睡觉,发蜡在他头上可能待不够一个小时。
仅仅是某种心理作祟,他执着于在张渊面前扮演成熟男人,绝不肯顶着卖萌碎盖跟他共处一室。
“这样……挺好看的。”季苇一用下巴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
张渊走过来,手里的扫把还未放开,凑到镜子面前,隔着玻璃和镜中的季苇一对视:“嗯,好看。”
夸奖来得猝不及防,隔着镜子,他好像更有理由肆无忌惮地打量。
那道目光并未真的落在他身上,季苇一却觉得身体内部有种躁动搅得自己坐立不安。他站起身来低头拍掉身上并不存在的头发茬,才想起差点忘了什么。
“所以,你还给谁剪过头发?”
要不是因为这该死的好奇心,他今晚也不会坐在这里喜提新发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