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脖子以下全浸在粉红色的热水里,脑袋歪歪枕在瓷白的浴缸沿壁上,微长的发尾垂进水里,把亚麻色的头发打湿成一缕一缕黏在脸颊上,更衬得皮肤很白。
温热的蒸汽也没能泡出血色的苍白。
有一滴冷凝在水龙头上的水珠落进浴缸里,散开一圈淡淡的涟漪。
张渊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即便是对于他这种不怎么依靠听觉感知世界的人来说,浴室还是显得太过安静了。
入浴剂化开之后,洗澡水的颜色浓郁的像草莓牛奶一样不透明,把浸没在水中的身体彻底挡住。
看不见胸腔和腹部的起伏,季苇一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睡着,灯光照射下,他的嘴唇看起来仍然是青白色的。
安静地令人不安。
“季苇一。”张渊喊了一声。
声音在狭小潮湿的空间里闷闷地回荡,掠过无知无觉的季苇一,重新传入张渊的耳朵。
他听不清,但无形的声波在此刻凝聚。像是隔着金属罩子被人敲了一闷棍,巨大的震动顺着头顶传遍全身。那个瞬间,思绪全部中断,大脑一片空白。
理智再度回笼的时候,张渊发觉自己正把手指放在季苇一的鼻端。
摸到温热而悠长的呼吸,好像被风吹开的蒲公英的绒毛,落在他的指尖。
张渊长出一口气,连同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趴在浴缸边上。
把手伸进水里试试温度,不烫,但还算暖和,不会着凉,很适合打盹的温度。
一旦恢复理智,他就意识到刚刚的慌乱很离谱。
太不吉利了,为什么要往意外上想。
季苇一近来总是很累,上一次见面,也是上车就打瞌睡,所以会在浴缸里睡着也不奇怪。
张渊不忍心把他喊醒,既然水还没有冷,就任由他睡。
他知道季苇一一冷就睡不好,和他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夜里发了梦,手脚冰凉出冷汗,就喃喃呓语着往他怀里钻。
说了什么,他听不清楚听不懂,也就不去想。只敞开怀抱把季苇一圈在怀里,再用被子把他手脚都裹紧。
季苇一大概也是喜欢的,每每在梦中都蜷在他怀里,抱他抱得特别紧。
张渊起初不明白,他的爱恨都简单直白,喜欢谁才愿意靠近,对不喜欢的人,看一眼都不想多看。
所以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也可以在夜里钻进他怀里。
可是不能更近一步了,自从察觉到他的心思,季苇一就离他越来越远。
季苇一比他懂的更多,想的更多,在意的更多,担心的事情也更多。
或许就像季苇一说的,因为他太年轻了,而且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还是喜欢季苇一,爱恨都有缘故,不是没有来由的喜欢,就无法轻易因为一次拒绝而散去。
季苇一的两缕头发漂在水里,张渊像小孩子拨弄橡皮鸭子那样掬一掌水把它们朝反方向推,馥郁的玫瑰味道在空气中氤氲开。
很香,张渊偏过头去,狠狠打了个喷嚏。
浴缸里的人应声转了转头,后脑勺的头发被热水浸过,入浴剂里有保湿成分,沾了水的浴缸壁特别滑。
张渊眼见季苇一的头顺着池壁马上要跌进水里,忙托住他的脖子后脑把人固定住。
他动作向来很稳,很轻,以至于季苇一还是没醒。
两滴玫瑰味的水溅在他唇边,可能因为太香甜,睡梦中的人砸砸嘴,下意识地舔了舔。
舌尖正好点在张渊试图为他蹭掉水渍的手上。
口腔的温度就算比体表高些,也无非就是三十七度,在指尖一触及离,却像是滚水落在手上。
半蹲在浴缸旁的张渊猛地把手缩回来,浑身肌肉都跟着紧绷起来。
托着季苇一的那只手不能放开,他用空余的另一只手贴住自己的脸颊。
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