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镯通体剔透,水头盈润,真真切切悬在眼前,眼看就要滑落进她的腕子。
云雀只觉得呼吸微窒,两眼发直,没忍住道:“这水头……怕不得值百两银子?”
话刚出口,她自己先僵住了,慌忙挤出几声干笑遮掩:“我、我是说……太贵重了,太贵重了。”视线慌乱抬起,正正撞进江聿风眼底。
那人眉峰压下,眼底凝霜,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云雀心下凉了一片。看他那沉黯得骇人的眼神,怕是这镯子再好,也不能要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抹翠色,心中纵有万般不舍,还是将玉镯往老太君那边推了推,声若蚊吟道:“孙媳……实在愧不敢受。”
岂料苏氏突然上前一步,温言劝道:“傻孩子,既进了江家门,再贵重的你也担得起。”
不待云雀再次推拒,手腕已被老太君稳稳托住,不容分说,将玉镯套上了她的手腕。
老太君拢住云雀的手,目光在她腕间流连片刻。眼神里似乎沉淀着许多东西,像有长辈深切的期许,像有宿愿得偿后的欣慰,又像还有其它……
云雀瞧不分明。
“风儿,云舒,”老太君看向他二人,缓声道:“瞧着你们相敬相携,祖母此生足矣。既是天赐良缘,切记用心珍惜。尤其是风儿你……”
她目光转向江聿风,添了几分郑重,“云舒年纪小,从前又受过些委屈,你当好生顾惜。总之,记着祖母一句话:千错万错,都是咱们江家的错,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委屈了自家娘子。”
江聿风眼帘微垂,眸底清寒不易察觉地一敛,默了一默,才低低道:“孙儿谨记。”
老太君颔首,复又看回云雀,温言道:“好孩子,风儿身子骨弱,是委屈你了。但他是祖母眼瞧着长大的,秉性纯善,定会好生待你。你们结成夫妇,是天定的缘分,你既入了江家,往后只管安心。”她拍了拍云雀的手背,“在这府里,若有半分不如意,只管来寻祖母,老婆子为你做主。”
云雀怔忡。
这番话落在耳中,百味杂陈,但也一时咂摸不出滋味来。她似懂非懂,只觉腕上玉镯骤然生出灼人的热度,一股涩意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
这浅浅的一丝酸涩叫云雀自己都惊住了,她慌忙垂眼,闷不吭声地点了点头。
半晌,老太君才又轻轻一拍她手背,一切情绪尽敛于慈和的笑意中,“好了,老婆子也乏了,你们且回吧。”
*****
得了这么一支又沉又烫的镯子,云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方才第一眼见它时,她连该去哪家铺子、能当多少银子都盘算了个遍。可如今真真落到手里,反而生出一种甩不脱的滞涩感。
不要?她舍不得。
要?心头又莫名沉坠得发慌。
拿,还是不拿?心中百般纠结,以至于一路推着江聿风的轮椅穿过回廊,连对这恶鬼的惧怕都一时忘却了。
直至一道清朗声线蓦然截断她的思绪——
“公子回来了。”
云雀倏然抬眼,才惊觉已置身南院。
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迎上前来,他身姿挺拔,穿着侍从规制的衣物,却自有一股清雅之气,毫无仆役惯有的瑟缩之态。若非这身装束,换上锦袍、执一把折扇,任谁看去都会以为是哪家潜心治学的温润公子。
云雀脑中飞快搜寻着信息。
那本蓝皮册子里提过,江聿风有个贴身侍从,是南院唯一名字不带药味儿的下人,叫什么来着?似乎是俩字,还挺难写。
念头未落,只听得那人温声道:“墨翎见过少夫人。”
离得近了,云雀这才看清他的长相,一支半旧的玉簪束发,面容清秀俊朗,眼神清亮平和,透着一股子书卷浸润过的沉稳。虽说比起江聿风那张颠倒众生的脸还稍逊一筹,但也是丢在人堆里能一眼挑出来的出挑人物。
更重要的是,这墨翎是江聿风自幼一同长大的贴身侍从,必是其心腹,深谙主人脾性。看来这三日如何安然度过,过得怎样,关键多半落在此人身上。
思及此,云雀唇边绽开一抹明朗的笑意:“原来你就是墨翎,当真是一表人才。”
墨翎闻言微怔,下意识地迅速觑了一眼自家主子的神色。见江聿风面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辨不出情绪的模样,他似乎才不着痕迹地松了半口气,随即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少夫人过奖了,墨翎愧不敢当。”
言毕,他抬手轻点了点轮椅扶手,温声道:“少夫人,不如交由小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