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形,更没料到自己竟不受控制地,对着这个“病秧子夫君”,也回了一个有些怔忡、却真真切切的笑容。
然而,这短暂的、几乎不真实的温情,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咳打破。
“咳咳咳——嗬嗬——”江聿风猛地弯下腰,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整个人都在轮椅上蜷缩起来,肩膀剧烈耸动,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那咳声痛苦得让人不忍卒听。
云雀被这骇人的声响拽回现实,方才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涟漪和悸动,霎时被这刺耳的、宣告着死亡的咳声浇灭了八分。
她看着轮椅上这个蜷缩的身影,默默长叹一声:再好看又有什么用?看这光景,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可惜……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张脸。
云雀压下纷乱的念头,收起一丝不忍,一丝不舍,依着秦嬷嬷教的章程,起身挪到桌边。
铺着大红桌布的圆桌上,摆着酒壶和一对小巧玲珑的合卺玉杯。
她执起酒壶,尽量让动作显得柔顺规矩,斟满了两杯酒。
端着这两杯沉甸甸的“任务”,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回轮椅旁。
“夫……夫君,”她努力掐着嗓子,挤出一点还算温婉的调子,将其中一杯酒递到江聿风面前,“该饮合卺酒了。”
江聿风刚从那阵要命的呛咳中缓过一口气,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然听了这声“夫君”,原本白到透明的耳尖忽然泛起微红。
他抬起眼,看向云雀,眸中因剧烈咳嗽蒙着水汽,更添几分我见犹怜的美。眼神深邃复杂,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细微、难以捉摸的情绪。
半晌,他缓缓抬起手,长指轻轻覆上酒杯,从云雀手中接过。
指尖相触的一瞬,冰凉刺骨。
“委屈……你了……”江聿风的声音沙哑低沉,裹挟着浓重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温润如水的平和,“嫁给我这……咳咳咳……药罐子……”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云雀暗自嘀咕:委屈?不委屈!谁会跟白花花的银子过不去。喝了这杯酒,礼数就算成了,后面您是驾鹤西归还是枯木逢春,全看老天爷开不开眼了。
云雀没接话,只是依着规矩,微微侧身,伸出握着酒杯的手臂,与江聿风那只冰凉瘦削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交缠。
距离骤然拉近,云雀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除了药味之外,一丝极淡的、清冽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有点辣,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慌。
对面,江聿风也以极缓慢的动作,将杯中酒饮尽。
缠绕的手臂,终于分开。
礼成总算糊弄过去了,眼下便剩一桩紧要事——圆房。
有了秦嬷嬷此前那句话的铺垫,云雀倒也不太担忧,同榻而眠便同榻而眠罢,只要躲得过那最紧要的一桩,想来今夜也不会吃亏。她只暗自庆幸,盼着赶紧捱过这一晚,明日见了阿九,再做盘算。
思及此,她不再迟疑,撑着桌沿站起,伸手就要把人往榻边推。岂料腕间倏地一凉,竟是江聿风抬手握住了她。
那力道不大,却是真的凉,激得云雀一个哆嗦。
对方似有所觉,烫一般收回手。
“抱歉……”声音低哑。
云雀愣了一愣,倒真是个呆子。
不知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还是为日后“守活寡”的自在日子提前感到快意,云雀忍不住弯了眉眼,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本就生得清秀灵动,杏眼澄澈如含秋水,翘鼻樱唇,此刻因屋内暖意蒸腾,两颊因屋内焗闷变得粉扑扑的,凑近些,几乎能看清颊边细软的绒毛。
而随着这一笑,那双本就明亮的眸中便似落了星子,漾出扣人心扉的光。
碎光落进江聿风眼里,他似乎怔了片刻,目光凝在她脸上,不动了。
云雀唇角笑意犹在,却不期然撞入他沉静如海的眸中。那目光深邃,竟让她心头一灼,慌忙移开视线。
心头警铃微作:这般眼神……莫不是扮猪吃虎?
她喉头微动,正思量着该如何寻个由头分榻而眠,忽闻一阵衣袖窸窣轻响。
只见江聿风自宽大的袖袍中探出手,指尖微蜷,小心翼翼地递过一物:“我素日少出门,闲暇便爱倒腾些小物件。此簪乃亲手所制,望姑娘莫嫌粗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