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铺开一整片朱红的灯笼,街边货摊鳞次栉比:糖人挑担上挂满栩栩如生的小糖龙,卖胡饼、馄饨、各色肉食的铺子升起腾腾热气,果子铺的金丝党梅,香橙丸,间道荔枝等蜜饯都装在玫红色小盒子里一字排开,吆喝声、笑声此起彼伏。
朱瑛买了盒越梅,一边走一边慢条斯理地拈着吃,行至街头一处岔路,她脚步忽的一顿,回身挽住李朔方胳臂,悄声道:“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
李朔方探身望去,只见这条巷弄好像是自两侧楼屋夹缝中长出,街面极狭窄,两侧屋舍低矮,行人也不多,唯有几家算命、卜卦、看相的摊子仍支着帷幔,这些人个个摇头晃脑神神道道,整个街头也弥漫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冷意。
她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清脆的铃声,循声望去,脚边摊位只有个瘦小老头,盘膝坐在一块白布上,身旁摞着一堆宣纸,上面摆满各色丹青颜料与画笔,看起来像是卖画的,然而摊位上却并无一幅成画。
老头见引起了注意,连忙又拉扯两下幌子,上面挂的八卦铃叮当做响,他清了清嗓子,肃然道:“丹青筮易,卦影窥机!占前程、问姻缘、测功名、判吉凶——今日只算三卦,不中分文不取!”
谢濯灵凝眉道:“听说这卦影是从蜀中传来的,画得好看,说得玄妙,连京城许多士人也纷纷借这卦影测算吉凶。”
杨缓看上去也很好奇,他蹲下身道:“老丈,可否替我算算我要找的人在何处?”
老头睁开一只眼,神色淡漠:“生辰八字拿来。”
接过杨缓递来的纸条,他低头看了眼,沙哑开口:“生辰八字不错,是贵命。”说罢抖出一张宣纸,蘸墨提笔。
随着笔势游走,纸上渐现一片薄雾缭绕的山影,雾中隐现一女子背影,脚边流水潺潺,岸边栖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鹤。
“此影为水运之象,雾为变局,鹤主远行。她在远方——”老头顿了顿,“但你命中有阻,未可追。”
杨缓蹙眉:“她身在何地?你既能画影,何不画得清楚些?”
老头摇头晃脑,捻须笑道:“命数如风,踪迹似影。她走的是一条命外之路,非你可探。我只能画出象,不可强问因果。”
杨缓不解其意,蹲在原地琢磨了半天,却还是一副满头雾水的模样。
李朔方忍不住轻笑一声:“占卜本意是为了预测未来,但卦影多半是事后才对得上号,有何稀奇?”[1]
老头轻咳了一声,表情略有些尴尬。
朱瑛听她开口,眼睛顿时一亮,来了精神:“朔方姐,那日山庄闹鬼,你给我那两个小人之后就听不见鬼声了,现在想想,这通灵之法约莫是相通的,你肯定不止会捉鬼,还会占卜吧?”
谢濯灵似乎也有些意外:“本朝灵巫众多,只是没想到朔方竟也通晓占卜之术。”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李朔方只得干笑了两声,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再未多言。
回到客栈,杨缓正准备掩门,李朔方已经倏然现身门外。
她抱臂站定,神色淡淡:“你要找的是何人?”
杨缓似乎有些诧异,他沉思片刻,挠了挠头:“是我亲妹妹,失踪多年了,都没有再听过她的消息。”
李朔方叹道:“原来你我都有所寻之人。你若不介意,我可帮你试试。我姑母擅请神之术,那筊杯就是她赠与我。我幼时似乎也能通灵,只是姑母离开后,我就听不太能听见那些声音了。
我卜过她的去处,卦象总是一片虚空。按此理,若你寻的人灵力在我之上,就占不分明,所以此术虽不难,却也不敢说能得确解……”
杨缓笑道:“无妨,我妹妹可不通什么灵力,你只管一试。”
李朔方坐定,取出一方木制栻盘,上圆下方,盘面刻有干支、八卦与星宿轨迹,中心插着一柄可转动的木针。
她取出一张黄符,写上杨缓所求之名,又烧成灰末洒入铜碟中,再念咒起卦。之后,她双手轻推天盘,北斗七星的痕迹悄然移位。
她凝视着木针末端所指的方向,轻轻叩了三下盘缘,接着双手交叠于膝上,闭目而坐。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
李朔方额头已经渗出了细汗,意识中却依旧没有丝毫感应。
卦象并非不明,而是根本接近不了。怎么会这样?李朔方正欲再试,突然间,五脏六腑似乎被生生攫住了一般,她胸口一阵翻涌,脑中也响起奇异的嗡声,暗道一声不好,“噗——”
一口鲜血喷出,猝不及防全溅在了杨缓脸上。
“这么简单的占卜术也会失败,姑姑知道了肯定会生气。”这是她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