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杨缓微微俯身,已重新坐到那张琴前。他扫了眼白荆溪:“白庄主,你不必后悔,替你操纵机关的琴师也算不凡,可惜他不太会掩藏自己。”他低低叹了一声,脸上却不露轻慢之色。
搭上琴弦的指尖微动,迅速弹出四音——羽、宫、商、羽。琴音未歇,主座背后的墙面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杨缓拍了拍手,语气轻快:“此为《迅羽》曲尾音,迅羽者,疾而不乱,逃遁无痕。这段音关联着逃生通道,我果然没猜错。”
李朔方倚近洞口探视,里面黑洞洞一片,唯一异常之处,是内侧壁一块略微凹凸不平的石砖。
她望向杨缓,后者略微颔首。于是她上前伸手轻触,只见石砖转动,通道便又悄然合上。
“如我没猜错,这张琴还连接着群英楼里的其他的机关吧。可惜如今琴在我手里,你想要借此设局困人,也是无从下手。”杨缓道。
白荆溪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唯有死死盯着那张琴,神色复杂难辨。他眼中交织着悔意、愤怒与悲痛,翻江倒海,却再拼不出一句话。
满室哗然中,桓楚漠然看了眼白荆溪,又望向父亲,语带哽咽:“今日之事我早该想到……十三年前,白荆溪对外宣称我爹决意隐世,并留下一封亲笔信,说他对世事心灰意冷,从此不问江湖。他还令我爹每年手写一封书信给我,好打消我的疑虑。可我后来发现,所用信纸都是云芝斋每年夏季出产的最新一批,云芝斋位于京城闹市,我爹既决意避世,信件都是一年一回,为何年年跑去熙攘之地购纸?我在信中相问后,我爹含糊其辞,此后的信纸也换成了陈年旧纸。”
“后来又有江湖谣传,说什么我与白荆溪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笑我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谈何情谊?他后来亲自登门致歉,承诺查出消息源头,我当时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流言是你一手捏造,为的是伪造我们两家关系亲密的假象吧。”
“去岁我求访匡正山庄,想同庄主切磋些铸造技艺。庄主却称病不出……两月过后方肯相见,所谓切磋也是草草了事。那两月里,你是不是在日夜盘问我爹,设法推测我将问些什么?”
她望向桓璀,眼中闪动着盈盈泪光:“爹,女儿此番前来就是想探个究竟。可我太迟钝,若能早些下定决心调查匡正山庄的阴谋,你也不至于今日才脱困……”
桓璀摇摇头,望向女儿的眼神满是不忍与怜惜。他勉强叹了口气,只觉快按不下心底埋藏多年的愤懑与苦痛:“白荆溪,咳咳……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此问一出,无数目光齐齐投向白荆溪,等着他开口。
白荆溪垂下头回避那些眼神,嘴角却挂着一丝嘲讽的笑。良久,他终于哑声道:“……无可辩解,我认罪。”
随之而来是短暂的沉默。
很快,一声怒喝猛然响起,打破寂静:“白荆溪,你竟真敢承认!”说话的是铁衣门的掌门张铁衣,他怒目圆睁,胡须倒竖,“桓前辈为人仗义,乃我辈楷模,你竟将他囚于地牢十三年?你还有脸称自己是江湖中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整十三年啊!十三年间我多次踏足匡正山庄,若早知此事,哪怕赴汤蹈火也要救出前辈!”
“若非今日亲耳听见,我等怎敢相信!”
“这种事也做得出来?我说匡正山庄以前只是走镖,怎么忽然主办起了问剑大会!原来不是铸剑,而是铸阴谋!”
在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侠客,他们脸色一个比一个阴沉,如果目光可以杀人,他们早已将白荆溪剖开了三层皮。
凌彻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代表赏剑大会头名殊荣的剑,指尖已经微微泛白。他望向白荆溪的眼神与众人不同,更多的是失望和疲倦。
他想起昔日对白荆溪铸剑技艺的憧憬,如今只觉荒唐至极。是啊,他早该想到了。问剑大会前两场的计时装置有问题,在没有参赛者接触的情况下,唯有一种可能,就是举办方匡正山庄自己动了手脚,让利于太玄派。两遍判卷,诸门派共同监场,看似极合理的赛制却也并非天衣无缝。第三场的比赛更是如此,宛如一场闹剧。这江湖里的较量,有多少来得坦坦荡荡,只有明枪而无暗箭呢?[1]
面对投射在自己身上无数激愤的情绪,白荆溪却只是委顿地立于原地,双目微垂,看不清神情,似早已料到这墙倒众人推的一刻。
一位弟子越过白荆溪,走到桓璀身旁,将手中长剑双手奉上,目光坚定:“老前辈,我是三年前问剑大会头名,受白荆溪蒙骗方才拿走此剑。不知兵器出于前辈之手,如今理应物归原主。”
“是啊,我手中兵器也是出自匡正山庄,应当奉还给桓前辈!”又有人朗声道。
更多的人紧随其后应声,表示愿将取自匡正山庄的兵器奉还。
桓璀轻轻摇头:“兵刃既已出炉,便自有归处。若诸位真念我一番辛劳,不如就凭借手中兵器,守好自身道义。”
他的目光落在众人佩剑刀锋上,语气和缓,“我铸兵器不问机缘,只盼剑锋与人心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