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老一向对他最好,甚至他犯了错时也未尝说过半句重话。或许一切都因为他曾经是师门的骄傲,可是他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是了。
想到这里,周云书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羞愧,只是冷淡到几乎空白的平静。
最终,他朝向李朔方,轻声道:“你说得不错,但,此事并非我一人之意。”
他又转向刘长老,语气愈发平淡:“刘长老,可笑此事我本无意插手,却不得不听从……”他叹了口气,终于没有说出口,“我很想知道,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匡正山庄,又是在为谁……”
话还没说完,刘长老已经怒不可遏,一杖劈向周云书的天灵盖:“逆徒,还敢口出狂言!”竟是要立即清理门户,毫不留情。
木杖即将落下之际,人群中一道影子飞掠而出!
“住手!”来人沉声喝道。一抬手之间,虎口已稳稳抵住刘长老挥出的木杖。
李朔方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想了想,似乎是刚刚那个一直声称自己见过凌彻,给他说话的人。
不对,这张脸也有点眼熟,好像去鄂州城买药的时候见过。想起来了,这不是金银街那个什么,方记药材铺的老板?杨缓说他老拖欠工钱的那个?
啧,竟一招就拦住了刘长老布满杀机的杖风,真是大隐隐于市,高人不露相。她暗叹,没想到这样一位高手竟也为财所困,喜欢拖付工钱。
深藏不露的方老板与杀气腾腾的刘长老无声对视,方老板表情从容,衬托得刘长老脸色更加难看——想自己纵横江湖数十年,早已是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怎么随便冒出一个人就截住了他的杀招?
他没有发现,方老板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披斗篷的人,一直没有做声,此刻,他在众人面前站定,抬起帽檐。
斗篷帽被摘下。
一张清瘦的脸,棱角分明,看不出表情,看不出年纪。
凌彻和朱瑛的表情都有些惊诧,刘长老脸色更是阴晴不定。这是——浮云客栈中,太玄派的那位寻香师!
李朔方略微勾起唇角,杨缓那时候神神秘秘的,只说寻香师被他一位朋友带走了。如今二人却在匡正山庄现身,这件事情绝不简单。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认出了他:“这,这不是太玄派香司的陆首领吗?”
太玄派以香术闻名,所制香料在江湖中流传甚广。门下“香司”专门培养能够嗅辨百香的寻香师。寻香师不仅负责调配香料,也负责识别香性、改良配方,有时还利用香料帮百姓疗伤祛毒。
陆青松缓缓开口道:“刘长老,好久不见。你们以为我在鄂州城失踪了,其实我并没有迷路,反而找回了真正的自己。”
他顿了顿,望向众人:“太玄派香司的秘密,外界少有人知。今日,我便说给你们听。”
他身后的方老板立刻上前一步,护在他身侧。
“寻香师并非普通弟子。他们自幼被送入密室,日夜熏闻百种香料,不分清香腥腐、甘苦辛烈,皆需分辨无误。有些香气有毒性,稍有错漏,轻则昏厥,重则流血身亡。掌门嵇玄收养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可那真是在积德行善吗?据我所知,他们中的一些人便被选入香司,成了彻头彻尾的试验品。”
“太玄派培养寻香师,也不只是为了制香。”陆青松眸光冷冽,“香司负责监控香料市场、垄断贸易,更配合门中刺客用香气追踪敌人、辅助暗杀。”
他语气一顿,眼神扫过众人,终于开口:“我本不是香司出身。少年时,我与师兄相依为命。”他看了一眼方老板,“后来因嗅觉敏锐,被太玄派选中,抹去记忆,送入香司。从此,我辨百香、识九毒,却忘了亲人是谁,自己是谁。”
“若不是在鄂州城重遇师兄,唤回记忆,我如今……还在为太玄派卖命。”
他垂眸望向地上一动不动的周云书,带了一丝怜悯:“你们帮周云书取胜,也不过是顺带替门派扬扬名声,并非此行的核心目的。他现在没用了,又不想替你们揽下所有罪责,就被弃之如敝履。若我还留在太玄派,他的结局,何尝不会是我的下场呢?”
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多了一分掷地有声的坚决:“我已不再是太玄派中人。从今往后,你们做什么,我不会再插手——也奉劝一句,好自为之。”
这时,方老板回过头,对身后一位布衣中年人微微一笑:“这位仁兄之前反驳我,说江湖中很多名门正派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你说得对,许多自诩正道的世家大派,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冠冕堂皇之下,肮脏得很。”
此言一出,人群重新骚动起来。
“太玄派……竟是这等作为?”一名年轻弟子喃喃出声,手指微颤。他出身晋州城,少时遇大旱,官府赈灾粮迟迟未到,他是靠着太玄派施的粥饭活了下来,此时只觉天翻地覆,无法接受。
“哼,什么名门正派,天下乌鸦一般黑。”一位老者冷笑。他名号“削耳老鬼”,早年因为盗窃武功秘籍被白道追杀,削去了一只耳朵。此刻也从太玄派身上找到一丝优越感,满脸不屑。
也有几人面色复杂,只是垂目不语,仿佛这些话触及了他们心中难以言说的旧事。
众目睽睽之下,刘长老脸色铁青,他拂袖冷哼,向执事拱手道:“既然诸位听信一面之词,质疑太玄派的清白,那我等便不必再留。”
他转头向一直未语的白荆溪:“周云书在山庄中设计害人,理应交给山庄处理。白庄主请自行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