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朔方起身的动静很轻。她猫似的下了地,临走前瞄了一眼身侧,小姑娘睡得正酣,嘴里好像还嘀咕着什么梦话。
她心里轻笑了一声,不再迟疑,身形一晃便至窗侧。
窗扇的开合声极轻,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她赤足踏上窗沿,身子贴墙而立,凝神片刻,听见走廊并无脚步声,这才翻身而出。
微风拂过,客栈外树影婆娑。
她无声无息点在外墙的悬挑梁上,纵身掠至屋脊。夜色正沉,屋顶上月光斜照,瓦面上的冷光如寒霜凝结。
在这,李朔方目光一顿,锁定了东南角一扇窗。她之前借口赏月,在客栈外的老槐上静伏片刻,窥视四方动静,竟意外瞧见一道银光闪进了这间客房。
随即她脚尖一点,落叶般滑至窗前。
窗纸泛黄,有一角微翘,隐隐透出烛光。她伏身靠近,从腰间取出一枚银钩,悄然插入窗缝,小心掀起窗纸的一角。
客房内雾气氤氲,银白色的小蛇正舒展着身子泡在方桌上一个小小的澡盆——应该说是洗脚盆内。盆内浴水泛着隐隐翠色,它微微扭着身子,似是沐浴得十分惬意,蛇鳞印着灯火微光,隐隐生辉。
桌边一人斜侧身背对着她,微微欠身,似是在给那小蛇撩水洗背。
——这是之前酒桌上打盹的那个伙计。
李朔方忍不住有点咬牙切齿。那胖商人看着肥腻,却未必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现在恐怕已经因为这偷蛇的小子,被拷打得半死不活了。
尚未细思,就听“咻”地一声,一缕寒光破风而至!
她心中一惊,猛然侧身,凛冽锋芒贴着鬓边掠过,带起一缕发丝悄然断落。几乎是在避开暗器的同时,那扇窗便倏然开启,侧面带动她身体猛一个回旋。她脚下一虚,重心微失,竟猝不及防跌入了室内。
落地之时,她已拔剑在手,侧身戒备,凝视着桌边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不慌不忙转身,一手轻拍了拍小蛇的脑袋,语气似笑非笑:“姑娘真是好雅兴,深夜趴在窗户上偷看一条公蛇洗澡。”
李朔方眯起眼睛,眸光冰冷。
说实话,这人长得倒是颇为出众。他面容轮廓疏朗秀拔,笔笔线条恰到好处。看人时一双凤眼柔中带锐,眼尾也收束出一个微微上挑的好看弧度。
但他一开口就很不讨喜了。
李朔方目光不避,冷声道:“你偷太玄派的银羽蛇在先,理亏的应当是你。”
“什么金羽银羽的,我只是对面方记药材铺的一个穷伙计,天天整理整理药材,称称药,每到月底还得死皮赖脸求掌柜的快补发拖欠的工钱。不信你去这条街上找人打听。”对面语气很无赖。
李朔方并未理会:“银羽蛇通人性,识气息,传为灵种,入药解百毒。它原本长于昆仑雪山的寒池中,这两年来好像忽然不见了踪影,也正当此时,太玄派和明霄宗的药材生意忽然频繁起来。地骨皮、知母、霜蚀藤还有冰蚕线草,他们交易的都是些寒性药材,银羽蛇血质寒凉,正需要这些药材哺育。太玄派后山的灵池与昆仑寒池水质相近,想必这两年那小蛇便是生长于此。”
她紧盯着对方的动作,语速越来越快:“听说太玄派有一种香叫寒琥香,由深山矿石与寒性香料制成,也是银羽蛇喜爱的饲料之一,喂食后气味就萦绕蛇身。这种气味极幽微易散,寻常人难以察觉,但太玄派寻香师一嗅便知,即使蛇丢失了也能千里寻踪。”
“今日明霄宗悬壶门篱笆内种的雪莲心都被连根拔起,是你偷的?雪莲心根祛湿除味,可是制作浣香茶的配料?你运气很好,若守门长老早来一刻,恐怕就半根也带不走了。”
“那商人正好去过明霄宗,于是你为了混淆视听,还提前把这银蛇偷藏于他袖内,嫁祸于他。”
“唉,真羡慕姑娘的好记性。早先还奇怪他们总能追上我,逃了半天才想起是寒琥香的缘故。可惜雪莲心只有明霄宗种得出,在翠微山一耽搁,茶才配到一半,人就追来了。”年轻人叹了口气,终于大大方方承认了。
“可姑娘为何冤枉我嫁祸那商人呢?”他捂住半张脸,眸光戚戚,似是有些委屈。“我只喂了这小蛇几味药材罢了,哪曾想它饱腹之后就自己跟着我走了这么远,赶都赶不走。”
似是回应着他的话,小蛇乖巧地摇了摇尾巴。
“后来才知道,小蛇从蛇苗开始养,两年后才具备灵识,那几日似乎正是认主之期。。。。。。唔,倒是赶巧了。”
“它预感到危险,自己钻到商人袖子里,过一会又偷偷跑回来了,这能怪到我头上吗,你瞧那太玄派的人都没想到呢。”年轻人笑着摊手。
这是个颇为奇怪的人,按理说他偷走银羽蛇后能全身而退逃遁千里,方才一枚暗器也是藏而不露,倏然而至,可见运劲极为精纯。仅凭这两点判断,他武功应该不在李朔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