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发已经湿透了,坠着很重,她垂着头,盯着自己印在地面那团小小的阴影。
雨水进了眼睛又涩又痛,她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可她真的好想爸爸。
趴在爸爸肩膀说笑打闹的场景好像还在昨天,他离家时还同她说:“入了夏要记得看天气预报,我不在家,没人乐意冒着雨去接你。”
她当时草草敷衍,心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我可以自己回家,才不要你来接。
可她现在好想好想,好想爸爸再来接她一回,哪怕是毫不温柔地拽着她责骂,再皱着眉头把她塞进车里,一路碎碎念着她,烦着她。
而在这凄冷秋夜,雨水连成了遮面的珠帘,她本辨不清他眸中神采,却又恍然望见一簇星火跳跃,就在那眼底,风吹不熄,雨打不灭。
“梁先生?”
一开口,她心头积攒的情绪也跟着破了口,她流着泪,哭得狼狈:“您没走吗?”
这个问题她好像问过他好几次。
在球场,在家门前,在大雨中。
您还没走?您怎么没走?您没走吗?
为什么没走?为什么出现在她最狼狈最落寞的时刻?
为什么要陪她淋这场雨?
为什么是你?
陈宥仪跟在江澈身后听见他这么问,她轻轻应了一声,跟着拐进了茶室。
这间茶室连通北面的天井花园,推拉门留了一道缝隙,庭中鸡爪槭艳红,步石平整,三两红叶装点其间,添了些意趣,像是听见有人进来,花园里打电话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她无意探听,转而打量起茶室来。
室内光线柔和,茶香缭绕,云形楠木茶台上养了盆形态优美的兰草,两只天青釉汝窑青瓷杯面对面搁置着,应该就是那位在室外打电话的客人了,陈宥仪这样想。
“你喝什么?”
江澈的声音拉回了她思绪,她微笑着答:“客随主便。”
江澈从墙边博古柜取来一青瓷盒,说:“太平猴魁吧,茶甜,女孩子喜欢。”
陈宥仪挑了他斜对面的位置坐下,道了声谢,一转眼瞧见茶台上的牛皮纸袋,又问他:“这里头是那些绢本小画吗?”
刚烫完杯子的江澈一心泡茶:“是,你看看。”
为了保险起见,陈宥仪将牛皮纸袋拿到了博古柜前的矮几处,双手收好了裙摆跪坐在蒲团上,这才小心翼翼拆开纸袋。
这四幅小画依照四季分别画了“春山踏青”、“涧边抚琴”、“秋林狩猎”和“寒江垂钓”四景,用的是没骨画法,画中山峦层叠,莲清枫艳,江岸银装素裹,江上孤舟飘零。
纵横不过二三十公分的绢本,却能将四季之象处理得精致细腻,动静相宜,实乃画中珍品。
她一时恍惚,以为是名家之作,仔细去看绢画上的落款,四幅小画落款处都有残缺,几经拼凑辨认,她得到三个字:槐安客。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号,却叫她想起一句词——“错向槐安回首”。
槐安中人以客自居,归隐之心昭昭。
料想是哪位隐世高人的画作,她没有多问。
小画的破损程度比她想象中更高,绢丝老化,脏污也不少,其中两幅还有修复过的痕迹,但却修得不够细致,连落款处的字迹都没对上,“春山踏青”这幅更像是被人从中间剪了一刀,绢丝只有一半相连,全靠命纸托住画心,残缺处还透着覆背纸的颜色。
实话说,修复这四幅小画的难度很高,她这半路出家的手艺不一定能让画的主人满意。
“很难吗?”
陈宥仪闻言一抬头,正对上江澈探究的一双眼,许是她独自对着绢画垂首端详太久,江澈什么时候泡好茶放到她位置上她都不知道。
看着她被麻绳捆起的手脚,那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勒出的触目惊心的红痕。
梁知韫慌忙从地上起来,目光在室内环绕一圈,定格在沙发上的一把短刀。
他阔步过去,拿起短刀。
在陈宥仪面前蹲下身来,划开麻绳,将她从冰冷冷硬的地上抱了起来。
“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