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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诏令冰魄之囚(第1页)

落霞派内门传功殿的穹顶高阔,琉璃瓦滤下天光,将殿内沉凝的檀香染成一片庄严而虚幻的金色。弟子们往来穿梭,步履轻捷,带起细微风声,道袍拂过光洁如镜的灵玉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汇入殿宇深处隐约传来的清越诵经声里,一片仙家气派。沈青瓷却觉得那光有些刺眼,照在脸上,非但毫无暖意,反而像一层薄薄的冰壳,敷在肌肤上,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任务玉符入手的那一刻,彻骨的冰凉便沿着掌心脉络,蛇一般窜入四肢百骸。那玉符不过三寸长,通体剔透,内里却流转着一道极其霸道的森白寒气,几乎要冻伤她的指骨。玉符表面,一行行冰冷的符文次第亮起,像九幽之下睁开的眼睛,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内容:九幽寒渊,“冰魄昙晶花”采集。署名处,丹堂与传功殿的印记并列,如同两道沉重的枷锁,牢牢焊死在这道催命符上。理由更是冠冕堂皇,字字如针,扎进她的眼底——“身负强大冰魄本源,乃最佳人选”。

最佳人选?

沈青瓷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甲几乎要嵌进那冰冷的玉符里。一股混合着荒谬与冰冷的怒意,像深埋地底的熔岩,在胸腔深处沉闷地涌动了一下,旋即又被更深的寒意死死压了下去。她甚至没有抬眼去看那高踞殿上的传功长老,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平静地将玉符收入袖中。动作间,袍袖垂落,遮住了她瞬间苍白如纸的指节,也掩去了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轻颤。她微微垂首,姿态是无可挑剔的恭敬,唯有她自己知道,垂落的眼睫下,是一片凝固的深潭,不起波澜,也映不出任何光亮。

转身离开,那金色的天光、氤氲的檀香、庄严的诵经声,仿佛都在身后迅速褪色、扭曲、拉远,最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前回响,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凝滞的空气里,也敲打在她一片死寂的心湖上,空洞得令人窒息。

乙叁柒洞府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彻底隔绝了外界。洞府内并不昏暗,几颗嵌在石壁上的明珠散发出柔和清冷的光晕,映照着简朴的石桌、石榻,以及角落一个存放着几瓶基础丹药的简陋玉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唯有她自己的呼吸声,细微而绵长,在石壁间低回。

沈青瓷没有点燃照明的烛火,也没有走向石榻。她只是静静地立在洞府中央那片清冷的珠光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玉像。袖中的玉符被取出,再次摊在掌心。那道森白的寒气依旧在玉符内部流转不休,如同活物,散发出无声的诱惑与致命的威胁。

九幽寒渊。

这四个字,本身就带着足以冻结神魂的寒意。那是落霞派势力范围边缘的绝地,传说中是上古冰魄巨兽的埋骨之所,极寒之气深入幽冥,能冻结灵力,侵蚀神魂。更别说那作为目标的“冰魄昙晶花”,生于万丈冰崖的裂隙深处,花开一瞬,冰封千里,伴生守护的极寒凶灵更是无形无质,专噬修士神魂。每一次采集任务,都是拿人命去填那冰窟窿。所谓“最佳人选”,不过是把她这柄带着隐患的、不甚驯服的剑,丢进最残酷的磨刀石中,看她是被彻底磨碎,还是……在碎骨之痛中,磨砺出更致命的锋刃。

云珩长老那张古井无波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他那双洞悉一切、又漠视一切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洞府的石壁,正冷冷地注视着她。那目光里没有期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审视,如同观察砧板上待宰的鱼,或是花盆里一株长歪了的荆棘。他在看,看这颗被强行栽入落霞派温床土壤里的“荆棘”,究竟是会在这看似安逸的环境里悄然腐朽,还是在即将到来的万丈冰渊绝境下,被逼出最后一点带着剧毒的生机,开出染血的花?

冰冷的工具。试探的棋子。悬崖边的弃子。

这些念头像冰棱,一根根刺入她的心脏,带来尖锐而麻木的痛感。被当作工具的漠然,被推入绝境的疲惫,两种情绪交织缠绕,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甚至扯不动嘴角,挤不出一个嘲讽的弧度。疲惫,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刻入骨髓的疲惫,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

指尖无意识地离开了冰冷的玉符,缓缓向下移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抚上了腰间流云剑古朴的剑柄。那玄青色的木质剑柄早已被岁月和无数次的握持摩挲得温润,唯有靠近护手处,一点暗红的痕迹,顽固地渗透进木质的纹理深处,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在清冷的珠光下,透出一种沉郁的、令人心悸的暗色。

指尖触碰到那点暗红的刹那,一股灼热到几乎要将灵魂焚尽的剧痛,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记忆的冰封!

栖霞峰的寒风,陡然在死寂的洞府中呼啸起来!那不是普通的风,是带着阴冥死气的罡风,刮过裸露的岩石,发出鬼哭般的尖啸。视野被一片混乱的、惨烈的猩红占据。她看见嫣芳道人挡在大家身前,那身道袍在肆虐的猩红风暴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被撕裂的旗帜。她脸上惯有的温柔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

“走啊——!”那声嘶力竭的呼喊,穿透了风啸,带着滚烫的血气,狠狠撞进她的耳膜。

紧接着,是刺目的、燃烧的星砂!嫣芳道人双手结印,周身灵力以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疯狂爆发、燃烧!无数细碎璀璨的星点从她体内迸射而出,如同亿万颗微缩的星辰在瞬间被点燃,汇聚成一道炽白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光流,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狠狠撞向那铺天盖地的猩红风暴!光与暗、生与死,在那一刻爆发出最惨烈的碰撞!星砂燃烧的光焰映照着嫣芳道人的脸,那张脸在极致的痛苦与力量中扭曲,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献祭光芒。

沈青瓷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背心!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坚硬的岩石硌得骨头生疼,却远不及心口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嫣芳师姐最后喷涌而出的热血,从未冷却。

呼吸变得异常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入带着冰碴的刀子,割裂着喉管和肺腑。洞府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死死压在她的胸口。眼前嫣芳道人燃烧星砂、在炽白光芒中寸寸湮灭的幻象还未完全消散,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却同样深入骨髓的寒意,毫无预兆地从灵魂最幽暗的角落汹涌而出!

冰!那是足以冻结时空、凝固万物的极致之寒!

意识被强行拖拽,沉入一片无边无际、死寂永恒的幽蓝冰海深处。刺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她自身的血脉本源,像沉睡的凶兽被惊动,发出无声的咆哮。冰海之中,一个模糊而孤高的女子身影缓缓浮现。她的面容笼罩在朦胧的冰雾之后,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轮悬挂在永夜极寒深渊之上的冰月,空洞、冰冷,漠视着世间一切生灭流转。

那是寒漪。留下这道冰魄传承的师傅。

一股庞大到令人绝望的冰冷意念,毫无情感地灌注而下,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冰河,瞬间淹没了沈青瓷的神魂,像一根万载玄冰凝成的钉子,狠狠凿进她的识海,带来冻结灵魂的剧痛和永恒的孤寂。那冰冷的“道”,试图同化她,抹杀属于“沈青瓷”的一切温热与情感。

“呃……”压抑不住的痛哼从紧咬的齿缝间逸出。沈青瓷死死抵着冰冷的石壁,身体控制不住地向下滑落,最终单膝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左手撑着冰冷的地面,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右手,却依旧紧紧攥着那柄流云剑,仿佛那是她仅存的锚点。

嫣芳师姐燃烧星砂时灼热滚烫的血,与寒漪传承那冻绝万物的冰冷道意,两种极致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撞、撕扯!一边是焚尽一切的守护与牺牲,带着灼心刻骨的疼痛;一边是灭绝情欲的冰冷大道,带来冻结灵魂的空寂。她的身体成了惨烈的战场,冰与火的界限在血脉和神魂中反复拉锯,每一次冲撞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在洞府清冷的空气里变得冰凉,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出白色的雾气,在珠光下迅速消散。牙关紧咬,齿根都因过度用力而隐隐作痛。那点剑柄上的暗红血渍,在眼前不断放大、扭曲,与嫣芳道人燃烧的身影重叠,又与寒漪那冰冷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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