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深处,寒意早已不是寻常霜雪所能比拟。那是寒漪留下的冰魄,是来自极地深渊的纯粹冰冷,沉甸甸地凝结在每一寸空气里。沈青瓷盘膝坐在一块巨大的、半透明的万年玄冰之上,冰面平滑如镜,倒映着头顶上方那片被洞府穹顶切割出的深蓝天幕。几粒遥远的星辰如同被冻结的萤火,微弱而固执地闪烁着,是嫣芳道人遗留的星辰之力在这片死寂冰寒中唯一鲜活的印记。
她阖着眼,沉静的面容在幽蓝的冰光映照下,几乎与身下的玄冰融为一体。唯有眉心微微蹙起的一道细痕,泄露了内里正翻涌着何等凶险的狂澜。
意识沉入丹田气海。那里,本该是修士灵力温顺流转的湖泊,此刻却泾渭分明地割裂成两半。
一半是冰魄寒气的领域。它并非流动的寒气,更像是由亿万片极薄的、边缘锋利如刃的冰晶凝聚而成的一片静止的冰湖。冰湖表面平滑如镜,倒映着意识探入的微光,但那镜面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死寂与酷寒,仿佛能冻结时间的流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这片冰湖逸散出丝丝缕缕肉眼不可见的冰魄寒气,它们无声地渗入四肢百骸,带来一种刺入骨髓的冰冷,连思维似乎都要被冻僵。
另一半,则是嫣芳道人留下的星辰之力。它截然不同,宛如一团被强行拘束在冰湖边缘、永不停歇的液态星火。无数细碎的光点在内部高速旋转、碰撞、湮灭,又重生,迸发出灼目的光芒与惊人的热意。它像一头不甘被囚禁的熔岩巨兽,不断冲击着那冰冷死寂的边界,每一次撞击,都让沈青瓷的丹田深处传来一阵沉闷的灼痛与震荡。
《冰魄转星诀》。
这个由她命名的功法名字,此刻在神识中浮现,带着一种近乎讽刺的沉重。融合,谈何容易?这冰与火,死寂与爆裂,本就是天地间最不相容的两极。寒漪的冰魄孤高纯粹,嫣芳的星辰炽热狂放,要将它们强行糅合,塑成独属于自己的道途,每一步都像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脚下是呼啸的罡风与彻骨的冰寒。
沈青瓷定了定神。神识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从那片狂暴的星云边缘,剥离出一缕极其细微、近乎发丝般的星辉。这点光芒,在意识海中微弱得如同风中之烛。同时,另一股神识则探入冰魄之湖的最表层,引动了同样微不可察的一丝寒气。
两缕力量,被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在气海中央那片特意清空的虚无地带靠近。
起初,是奇异的平静。星辉的微光轻柔地落在寒气之上,寒气则无声地包裹着星辉,仿佛冰雪拥抱着一颗小小的萤火虫。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清凉中带着点点暖意的触感,顺着神识蔓延开来。沈青瓷心中一动,几乎以为看到了成功的曙光。
然而,这虚假的平衡脆弱得如同朝露。
就在星辉试图真正融入寒气的刹那,那缕寒气骤然变得狰狞!它不再是温顺的包裹,而是瞬间展现出冰魄最本源的无情——极致的凝固与湮灭!星辉的光芒猛地一暗,像是被无形巨口吞噬,灼热的本质被强行冻结、碾碎。与此同时,被激怒的星辉碎片并未彻底熄灭,反而如同被挤压到极致的火炭,在冻结的瞬间爆发出最后、也是最暴烈的反抗!
轰!
无声的爆炸在沈青瓷的丹田气海核心炸开!
并非声音,而是纯粹能量碰撞的冲击波,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混合着淬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在她全身最细微的经络节点上同时爆发!那是一种超越言语的酷刑,仿佛整个身体被投入了熔炉与冰狱的夹缝,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撕裂、冻结、燃烧!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沈青瓷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盘坐的身体剧烈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脸色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比身下的玄冰还要惨白透明,额头、颈侧、手背上,细密的冷汗瞬间渗出,又在接触到洞窟内极致低温的刹那凝结成细小的冰珠。
痛!
深入骨髓,痛彻神魂。
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剧烈翻腾,眼前阵阵发黑,洞府穹顶那片虚假的星空仿佛在疯狂旋转、碎裂。在这濒临崩溃的眩晕边缘,一点深埋的记忆碎片,却如同深海的沉船被暗流卷起,带着刺骨的寒光,猛地刺穿了意识的混沌。
冰魄……那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冷……
意识猛地被拽入一片更深的冰寒之地——不是这玄冰洞窟,而是许多年前,一个同样充斥着绝望与刺骨寒意的深潭边。
水是墨绿色的,深不见底,散发着阴湿的寒气,潭边嶙峋的怪石上覆盖着滑腻的青苔。那时的沈青瓷,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冰冷的泥泞里,浑身被一种诡异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缠绕。那不是外界的冰冷,而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的,一种名为“千机引”的、无法挣脱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契约带来的冰冷。绝望如同这深潭的水,一点点漫上来,要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意识即将被潭水的阴寒冻僵时,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那人衣衫同样被潭水溅湿,甚至带着血迹,背影却异常挺直,像一把宁折不弯的剑。他挡住了深潭方向吹来的、带着腐朽腥气的寒风,也挡住了某种更致命的东西——来自追杀者术法的余波。沈青瓷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那双伸向自己的手。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此刻却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用力压制着体内同样翻腾的、属于“千机引”带来的剧痛。
“别动!”他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痛苦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深潭呜咽的风声和沈青瓷自己急促的喘息,“‘千机引’反噬…撑住!”
他猛地将一枚温热的丹药塞进她冰冷麻木的唇间。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带着苦涩药香的暖流勉强冲开一丝侵入骨髓的寒意。同时,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灵力顺着他按在她背心命门穴的手掌传来,笨拙而执拗地冲击着她体内肆虐的阴寒契约之力。
那灵力并不强大,甚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撞得她气血翻涌。然而,就是这股笨拙的力量,像黑暗冰窟里骤然燃起的一簇小小的篝火,微弱,却真实地传递着温度,传递着一种“不是独自一人”的、几乎被绝望吞噬的认知。
沈青瓷的意识挣扎着,想要看清他的脸,潭水倒影里,只晃过一双极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深处,映着深潭的幽暗,也映着她自己苍白绝望的影子。那双眼睛里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千机引”……江浸月……
这个名字,带着深潭水的寒意,带着那枚丹药的苦涩余味,带着那双决绝眼眸的灼烫感,猛地撞进沈青瓷此刻被冰魄星辰反噬剧痛填满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