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星尘簌簌落下,温柔地覆盖着栖霞山主峰这片饱受蹂躏的焦土。不再有惊天动地的法则对撞,不再有亡魂凄厉的尖啸,只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嫣芳道人以身所化的那株顶天立地的星辉巨树,此刻光芒已从最初的爆发式璀璨转为一种沉静的流淌。树干上奔涌的星河舒缓下来,枝叶间闪烁的星辰如同无数只温柔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下方疮痍的大地与渺小如蚁的生灵。纯净浩瀚的星辰之力,正沿着那深入大地的庞大根系,源源不断地渗入栖霞山千疮百孔的地脉深处。
肉眼可见的奇迹正在发生。
焦黑龟裂、被亡魂煞气和湮灭法则侵蚀得如同死域的大地,在星辉温柔的抚慰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那些狰狞的裂痕边缘,竟顽强地钻出点点嫩绿的新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柔弱的叶片。星尘融入焦土,土壤便褪去死寂的灰黑,泛起一层蕴藏生机的微光。空气中弥漫的血腥与恶臭被一种清冽的、带着雨后山林般微腥气的清新所取代。被摧残得支离破碎的灵脉,在星辰伟力的滋养下,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沉睡巨兽逐渐复苏的心跳,缓慢而坚定地重新勾连。
那片上古战场碎片,又一次被深埋进漫长的时光之中。
这修复的过程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残存的修士们,无论是栖霞山的弟子,还是百草谷、玄剑宗、御兽山庄的幸存者,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仰望着这株庇护了他们的巨树,也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久违的脉动。许多人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尚未干涸,此刻又被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悲怆覆盖。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目睹化虚修士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这“生”之景象,交织成一种复杂难言的心绪,哽在喉头。
沈青瓷独立于一片半塌的断壁旁,身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素白的道袍上,大片暗褐色的血迹早已凝固,那是属于“凌虚真人”——或者说,属于寒漪的。她手中紧握着流云剑,剑身清光黯淡,靠近剑柄处,一点已经发黑的血渍如同最刺目的烙印。剑柄冰凉,可她的指尖,却残留着一种挥之不去的、洞穿温热血肉与元婴核心的粘腻触感,以及……最后那道直接烙印在她神魂深处的意念。
“杀得好……青瓷……为师……”
“此身罪孽……以吾魂飞魄散……为你斩断最后……尘缘……”
“活下去……”
识海中,庞大驳杂的传承洪流仍在翻腾不息,无数玄奥的符文、冰魄寒气的本源真意、星辰运行的轨迹……疯狂地冲击着她的神魂壁垒,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然而,比这剧痛更难以承受的,是那意念中蕴含的、跨越了千年阴谋与正邪立场的、沉重的守护与成全。寒漪……她以这种方式,将未来与力量,连同这最后的解脱与赎罪,强行塞进了她手里。弑师的罪孽与真相的冰冷,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流云剑那点刺目的黑红上,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蚀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灵魂深处弥漫开来,几乎要将她冻僵。这寒意,比慕清光师姐的冰魄更冷,比虚渊魔气的侵蚀更令人绝望。
“师尊……”一个破碎的音节无声地滚过她的唇齿,带着血的味道。
就在这时,天际再次传来空间被撕裂的嗡鸣!不同于之前的狂暴混乱,这一次的波动更加宏大、稳定,带着一种秩序井然的威严。
嗡——!
数道远比嫣芳道人降临时光柱更加粗壮、更加璀璨的星辉光柱,如同神祇投下的长矛,悍然洞穿了栖霞山上空尚未完全散尽的污浊云层,精准地降临在主峰四周相对完好的空地上!光芒散去,显露出一支支阵容齐整、气息肃杀的修士队伍。
为首一人,立于中央光柱尽头,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他身形颀长,着一袭深紫色绣有繁复星辰轨迹的道袍,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银纱,仿佛将一片微缩的星空披在了身上。面容看上去约莫中年,五官深刻,眉宇间沉淀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岁月赋予的沉静。一头墨发以星辰冠束起,几缕银丝掺杂其间,非但不显老态,反而平添几分历经沧桑的睿智。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如浩瀚星海,开阖间似有星辰生灭、法则流转的虚影一闪而逝。他周身并无刻意散发的威压,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光线,甚至脚下刚刚被星砂修复的大地脉动,都仿佛在向他微微躬身致意——化虚境!而且是修为更为精深、气息更趋圆融的化虚境大修士!
他身后,整齐肃立着数十名落霞派弟子。他们身着统一的星纹蓝袍,气息凝练,眼神锐利,经历过真正血火磨砺的煞气隐隐透出,与栖霞山残存弟子们劫后余生的茫然萎靡形成鲜明对比。
这位紫袍修士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株顶天立地、流淌着星辉的巨树之上。他那双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瞬间掠过一丝清晰可见的痛惜与沉重,如同目睹一颗本应永恒照耀的星辰骤然陨落。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遥遥对着星辉巨树。
嗡!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磅礴的力量扩散开来。巨树似乎有所感应,枝叶间流淌的星河光芒微微亮了一瞬,仿佛在回应故人的呼唤。点点更为精粹的星芒从树冠上飘落,如同萤火,温柔地萦绕在紫袍修士的指尖,停留片刻,才依依不舍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嫣芳师妹……”一声低沉的叹息,如同穿过万古星空的回响,清晰地落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带着化不开的惋惜与敬意。
他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同门师妹最后的气息。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尸骸枕藉的战场,崩塌的山峰,巨大的焦黑坑洞,被星砂催生的、顽强点缀在焦土上的点点新绿,以及一张张沾满血污、疲惫不堪、写满惊惶与绝望的脸孔。他看到了玉宸子倒卧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躯体,看到了高升仅存左臂、空荡右袖在风中飘荡的悲愤,看到了谢无妄拄着剑、脸色苍白的沉默,也看到了百草谷长老们守护在苏半夏所化的花海边缘、泪痕未干的哀恸。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星辉巨树根系旁,那具倒在血泊中的月白身影——凌虚真人(寒漪),以及独立其旁、白衣染血、紧握染血长剑、脸色苍白如纸的沈青瓷身上。他的目光在沈青瓷身上停留了片刻,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星轨飞速推演,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与审视。
“吾乃落霞派长老,云珩。”他的声音终于响起,不高,却如同蕴含着某种天地法则的韵律,清晰地穿透了战场残留的死寂,传遍每一个角落。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奇异力量,却也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掌门谕令,驰援栖霞,扫荡妖氛。”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株星辉巨树,声音里多了一份沉重:“今,嫣芳长老,为护同道,为净此域,不惜燃尽星砂,焚其道基,身化巨树,永镇此地妖氛,滋养地脉。其功,泽被苍生;其德,光照千古!落霞派,永志不忘!”话语铿锵,如同金石坠地,在废墟上空回荡,带着对牺牲者至高的礼赞。
随着他的话语,所有落霞派弟子,无论身在何处,皆神色肃穆,右手抚胸,向着那株星辉巨树深深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无声的敬意如同实质的潮水弥漫开来。这份肃穆与尊崇,让在场的其他修士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礼毕,云珩长老的目光转向栖霞山残存的高阶修士,尤其是玉宸子倒下的方向,声音转为一种冰冷的陈述,如同在宣读一份早已注定的判决:
“栖霞山掌门玉宸子,身负守土安民之责,却刚愎自用,不愿回归!对内,未能察觉虚渊渗透之祸他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凌虚真人的尸身,致使奸邪窃据高位,遗祸千年;对外,未能明辨嫁祸之局,致使宗门根基暴露于豺狼虎视之下,终酿此泼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