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黑龟裂的大地,如同被巨神反复践踏、又遭天火焚烧的残骸,无边无际地铺展到视线尽头。凝固的暗红天幕低垂,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道道缓慢流淌、如同巨大创口的空间裂隙,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毁灭波动。空气里弥漫着永恒不散的腥甜与焦糊,混杂着一种铁锈被万年时光浸泡后腐朽的死亡味道,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得能压垮肺腑。
沈青瓷背靠着一块半人高的巨大青铜盾牌残骸,冰冷的金属触感隔着薄薄的道袍传来,勉强压住心口“牵机引”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的阴冷邪力。她垂着眼,指尖捏着最后半张边缘泛黄、灵力流转已显滞涩的回春符。符纸中心那点代表生机的翠绿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她深吸了一口灼热腥浊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头的翻涌,手腕微转,将那半张珍贵的符纸,轻轻按在了身旁少年肩胛处。
那里,两个血肉模糊的钉孔依旧狰狞,边缘的皮肉翻卷着,深可见骨。暗红的血迹混着细微的玉屑,如同缓慢渗出的毒液。符纸触碰到伤口的刹那,微弱的绿光挣扎着亮起,试图驱散那深重的阴煞之气,愈合破碎的血肉。
“唔……”
蜷缩在盾牌阴影里的江浸月猛地一震,身体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狠狠别开了脸,下颌线条绷得死紧,牙关紧咬,喉结在苍白脆弱的脖颈上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周身那些刚刚黯淡下去的、布满裂纹的玉络,随着符力的微弱刺激,再次不受控制地明灭闪烁起来,如同即将燃尽的炭火,不甘地爆出最后几点刺目的暗红火星,映得他破损皮肤下的经络脉络诡异而凄厉。
符纸蕴含的那点稀薄生机,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非但未能抚平创伤,反而激起了他体内那股濒临崩溃、又带着无尽毁灭本能的万化不灭体力量本能的反噬。玉络每一次刺目的明灭,都伴随着他身体无法抑制的细微抽搐,像被无形的电流反复击中。
盾牌残骸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铅块。只有符纸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他压抑到极致的、从齿缝里挤出的抽气声。
沈青瓷的指尖微微一顿,符纸边缘险些从伤口滑落。她强迫自己稳住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褪去了狰狞的戾气与毁灭的疯狂,这张被血污和焦黑尘土覆盖的脸,线条竟显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冷硬与倔强。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乱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衬得那份强忍痛楚的脆弱愈发刺眼。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江浸月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锈蚀的金属:
“松节油……”他依旧没有看她,空洞的目光死死盯着盾牌外焦黑龟裂的地面,仿佛要将那凝固的死亡看穿,“……还有吗?”
沈青瓷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
指尖捏着的半张回春符,控制不住地剧烈一颤,那点本就微弱的翠绿光芒猛地摇曳起来,险些彻底熄灭。一股冰冷的、带着松木苦涩气息的洪流,毫无预兆地从记忆深处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的识海——阳光灿烂的画室,专注调色的少年侧影,干净的笑容,还有那萦绕不散、刻入灵魂的独特气味……
这气息,是她与前世唯一的、无法割舍的脐带,是她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尘缘,更是她此刻狼狈不堪的证明。
她猛地攥紧了手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汹涌的潮汐压回黑暗的角落。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余下声音竭力维持的平稳,却依旧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微颤:
“没了。”两个字,干涩得像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石块,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江浸月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下颌咬得更紧,却没有再追问。那空洞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沉了下去,沉入一片更加深不见底的死寂。他肩胛处的玉络明灭得更加急促、狂乱,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
“嗡——!”
一股低沉、雄浑、带着无边杀伐气息的震荡,毫无征兆地从极遥远的方向传来!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洪荒巨兽,在深渊之底发出了一声不耐烦的闷哼!
这震荡并非作用于耳膜,而是直接撼动了灵魂!它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穿透了厚重的青铜盾牌,狠狠撞在两人的心神之上!
江浸月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刚刚还一片死寂空洞的眼眸,在震荡传来的瞬间,如同被投入了燃烧的星辰!深不见底的漆黑被彻底点燃,燃起两簇不顾一切的、近乎疯狂的暗金火焰!那火焰里,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一种被本源召唤、被宿命锁定的、近乎偏执的狂热!
他周身濒临崩溃的玉络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光,暗红的纹路如同被注入了新的生命,疯狂地在他皮肤下流动、蔓延!一股沛然的、带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力量从他残破的躯壳里轰然腾起!他猛地从地上弹起,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股灼热的气流,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出盾牌的遮蔽!
“它在等我!”嘶吼声从他喉咙里迸发,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在死寂的战场上炸开!
“站住!”沈青瓷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她猛地探手,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江浸月滚烫的手腕!那手腕上的皮肤灼热得烫人,皮肤下玉络奔流的力量如同狂暴的岩浆,震得她指骨生疼。
巨大的冲力让她踉跄了一下,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青铜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但她抓着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你疯了?!”她厉声喝道,声音因惊怒和用力而微微变调,清冷的眼眸死死锁住他燃烧着疯狂的侧脸,“看清楚!那是亡魂的陷阱!是引你送死的诱饵!”她指向震荡传来的方向,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那枪尖的气息,混杂着多少亡魂的怨毒?你感觉不到吗?!”
江浸月猛地扭头,那双燃烧着暗金火焰的眼眸死死对上她的视线。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冲撞,几乎要挣脱她的钳制。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熔岩般的滚烫:
“放开!我的路……我自己走!是生是死,与你何干?!”他用力一挣,玉络的光芒刺目欲裂!
“牵机引!”沈青瓷被那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一扑,却依旧死死扣住不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尖锐,“你死,我必死!江浸月,你想拉着我一起给那些亡魂陪葬吗?!”
“牵机引”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江浸月疯狂燃烧的心神之上。他身体剧烈一震,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狂焰仿佛被浇上了一盆冰水,瞬间凝滞了一下。那根无形的、恶毒的锁链,此刻清晰地勒紧了两人的心脏,传递着对方激烈的心跳和濒临失控的力量。
就在他心神剧震、力量出现一丝迟滞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