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是女人纤细颈骨脆弱的形状,皮肤温热,血脉在薄薄一层肌肤下急促地搏动。江浸月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生命的鼓点,在他冰冷的掌心下徒劳地挣扎。只需再注入一丝这具躯壳里沸腾的毁灭之力,轻易就能将它掐灭,像捻熄一点残烛。
当沈青瓷在运功想要解开“牵机引”时,被他死死摁在焦黑滚烫的战场上,身下是碎裂的骨渣和冰冷的青铜碎片。她仰着头,脸色因窒息和心口“牵机引”的侵蚀而惨白如金纸,身上运转的功法正在慢慢停下。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扭曲而狰狞的面孔——被暴走的玉络爬满,燃烧着纯粹的毁灭欲,像一头从地狱熔岩里爬出的凶兽。
“解开!”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烧红的铁块上刮下来的,带着硫磺和血腥的浊气,喷在她脸上,“这该死的‘牵机引’!否则……”他猛地收紧了手指,指节因用力而泛出玉质的惨白光泽。
沈青瓷喉间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眼睫痛苦地颤抖,却死死咬着下唇,没有求饶。那双映着他疯狂的眼眸深处,是近乎死寂的疲惫,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沉甸甸的东西,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沉默激怒了他。凭什么?!凭什么她还能用这种眼神看他?这高高在上的怜悯!这虚伪的施舍!
“说话!”江浸月低吼,暴戾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刀刃,狠狠刺向沈青瓷的眉心,试图强行撕开她的识海,逼问解除这恶毒邪术的方法。他体内失控的万化不灭体感应到这股狂暴的意念冲击,那些在他皮肤下疯狂闪烁、濒临崩溃的玉络骤然被引动!
嗡——
异变陡生!
一道细若游丝、却凝练得刺目的玉色光络,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猛地从他掐着她脖子的左手腕内侧窜出!它快得超越了思维的速度,无视了沈青瓷那层薄得可怜的护体灵力,带着万化不灭体贪婪吞噬的本能,狠狠刺入她眉心的祖窍识海!
一道原本要停下的法力裹挟着她眉心的记忆,在“牵机引”连接下,裹挟着一小部分的神念被吸入江浸月体内。
江浸月一震。那缕失控的玉络并非受他意志驱使,完全是万化不灭体在濒临崩解时,对一切可吞噬能量的本能掠夺!一股庞大、混乱、冰冷又滚烫的“东西”,顺着那缕玉络,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倒灌进他的识海!
轰隆!
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无数碎片化的光影、声音、气味、情绪……蛮横地冲撞进来!
松节油!
那股清冽、苦涩、带着木质燃烧般独特气息的味道,瞬间压倒了战场上无处不在的硫磺、焦糊与血腥!如此浓烈,如此熟悉,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狠狠捅进他记忆最深处尘封的角落。眼前不再是焦黑的战场和女人惨白的脸,光影扭曲变幻——
阳光。大块大块、金灿灿的,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一个少年侧影坐在画架前,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露出清瘦有力的手腕。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连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他握着画笔,在调色板上蘸取颜料,动作流畅而笃定。画布上是一片模糊却生机勃勃的色彩。少年回头,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程归,你看这个色调怎么样?”
陆渊!
这个名字带着阳光的温度,狠狠烫在江浸月冰冷的心上。是沈青瓷记忆里那个永远无法触及的、属于前世的阳光!
接着是黑暗。砺石院深处,黑水牢令人作呕的腥臊水汽混杂着地火的硫磺味。她穿着纤尘不染的青色道袍,如同误入地狱的仙子。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一枚蜡封的丹药精准地滚过污秽的地面,落入他蜷缩的角落。黑暗中,她清冷的眸光扫过他肩胛处那两个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钉孔,那目光……不是他以为的冷漠或厌恶,而是……一种深沉的痛楚和无力?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还有……心魔劫!混乱的战场碎片在识海炸开!鬼哭林阴风怒号,剑气纵横。沈青瓷的身影快如鬼魅,流云剑光织成风莲结界。一道狠戾的血色爪影撕裂风暴,直扑他后心!是她!是她猛地旋身,用并不宽厚的肩膀硬生生撞开了他!噗嗤——血肉被撕裂的闷响如此清晰。猩红的血花在她肩胛处猛地炸开,瞬间染红了青色的道袍。她身体踉跄,脸色刹那雪白,剑光却依旧死死护在他身前!
画面疯狂闪回,支离破碎,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重量,狠狠砸在江浸月的心上。每一次丹药滚落黑暗的精准,每一次目光掠过钉孔时那瞬间的凝滞,每一次她挡在他身前时毫不犹豫的背影……无数被他刻意忽略、曲解为“伪善”的细节,此刻被这汹涌的记忆洪流强行串联、放大!
不是伪善。
从来不是。
那一次次投向黑暗的丹药,是她沉默的赎罪,是她被宗门责任和所谓“斩尘缘”大道死死压住、却终究无法彻底磨灭的……愧疚与不忍!那心魔劫中为他挡下的致命一击,是她尘缘未斩、道心滞涩的铁证,更是她……无法彻底割舍的本性!
他恨栖霞山,恨这将他打入地狱的宗门规矩,恨那些将他视如蝼蚁的修士,恨这弱肉强食、冰冷无情的世界!
可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人。
她的道袍染血,她的目光疲惫而挣扎,她一次次在规则的缝隙里,笨拙地、沉默地,试图抓住他坠向深渊的手。她不是阳光下的陆渊,她是被命运和愧疚反复撕扯的沈青瓷。
她……从未该恨。
“呃啊——!”江浸月猛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暴戾,而是掺杂了某种被硬生生撕裂的剧痛和茫然。掐着沈青瓷脖子的手,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力量骤然溃散!
五指僵硬地松开。
不是他想松,是那股汹涌而来的、冰冷的愧疚洪流,连同他自己崩塌的恨意根基,瞬间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支撑。那支撑他爬出地狱、支撑他忍受蚀骨钉、支撑他活到今天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第一次撞上了一堵名为“真相”的冰冷墙壁,撞得粉碎!
沈青瓷骤然获得喘息,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蜷缩,如同离水的鱼。她艰难地抬起眼,看向江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