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一刹那!
高台之上,凌虚真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剑芒,越过众人,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沈青瓷身上。那目光中带着无形的压力,一种洞悉一切、不容置疑的告诫。斩断尘缘!那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识海炸响。
沈青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眼中那丝细微的震动瞬间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寒。她几乎是仓促地、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意味,猛地移开了视线,将目光投向远方虚无缥缈的云海,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刚才那匆匆一瞥,只是不经意间扫过一片碍眼的尘埃。
那仓皇移开的目光,比最恶毒的鞭挞更狠毒百倍!
“嗬……”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气音从江浸月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低下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那瞬间冲垮理智堤坝的滔天恨意与冰冷的嘲讽!
果然……果然啊!在她眼中,自己就是那见不得光的污点,是必须被彻底抹去的尘埃!连多看一眼,都怕脏了她那“风灵天骄”的眼!怕被她那高高在上的师尊察觉!
骗子!虚伪的骗子!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重的血腥味。龟裂的手指痉挛般用力,将那叠紧贴胸口的、染血的素笺,狠狠地、更深地往肋骨深处按去!粗糙的纸页边缘摩擦着新生的皮肉,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缓解着心口那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冰冷的、带着腥甜味的怒火。
高台之上,沈青瓷广袖下的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方才那惊鸿一瞥中阿月的模样——枯槁、龟裂、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恨火——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神魂上。凌虚师尊那警告的目光,则如同一盆冰水,将她心底刚泛起的一丝涟漪彻底冻结。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感知都收回体内,丹田气海中,那枚青翠欲滴、流转不息的道基之种散发出柔和却坚韧的力量,强行抚平着灵台的震荡。她必须完美,必须无瑕。只是那广袖的阴影里,无人看见她指尖碾过右臂那道淡粉色疤痕时,用力到指节泛出的森森青白。
筑基境的比试最终在沈青瓷无可争议的横扫下落下帷幕。北云仙陆“金丹以下第一人”的赞誉,如同最华美的冠冕,被无数声音加诸于她头顶。庆典的气氛被推至高潮。
然而,属于金丹境的较量,才是今日的重头戏,是各大门派真正角力的舞台。
栖霞山一方,率先登场的,正是当年在栖水镇主持灵根测试、将江浸月判为“凡骨俗胎”的高师伯!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拙,一身金丹大圆满的雄浑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渊渟岳峙,灵力波动厚重沉凝,隐隐有山峦虚影在身后浮现,引得下方栖霞弟子一片激动欢呼。
“高师祖威武!”
“定要扬我栖霞威名!”
他的对手,却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来自血煞门的阵营中,缓缓走出一人。此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的灰袍,脸上覆盖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惨白色骨质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那眼神浑浊黯淡,如同蒙尘的死鱼眼珠,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只是金丹中期!
“血煞门,骨枭,请高道友指教。”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不带丝毫情绪。他手中握着的,也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根惨白如玉、形状扭曲、仿佛某种巨大生物指骨磨制成的短杖。
“哼!区区金丹中期,也敢上台?血煞门是无人了吗?”高师伯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愠怒,语气傲然。他自恃修为高出对方整整一个小境界,又有栖霞山正统功法为根基,胜券在握。
骨枭并未答话,只是微微抬起了手中那根惨白骨杖。
“狂妄!”高师伯怒喝一声,不再多言。他双手掐诀,身后山峦虚影骤然凝实,磅礴的土黄色灵力奔涌而出,瞬间在他身前凝聚成一座高达十丈、如同真实山岳般的巨大拳印!拳印之上,符文流转,散发着镇压一切的恐怖威压!
“镇岳!”
巨大的山岳拳印带着沉闷如雷的呼啸,撕裂空气,朝着那渺小的骨枭碾压而去!声势之浩大,远超方才沈青瓷的任何一场比试!所有人都毫不怀疑,这一拳足以将整个莲台连同那金丹中期的对手一同碾为齑粉!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恐怖一击,骨枭那浑浊的眼中依旧毫无波澜。他握着骨杖的手轻轻一抖。
嗡!
骨杖顶端,那颗镶嵌着的、鸽子蛋大小的暗红色宝石骤然亮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度阴冷、污秽、带着浓烈死亡和不祥气息的血色光芒瞬间爆发!那光芒并非扩散,而是瞬间凝聚成一道细如牛毛、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血线!
血线无声无息地射出,速度却快到了极致,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
它没有正面迎击那庞大的山岳拳印,而是如同一条拥有生命的剧毒血蛇,在接触到拳印外围磅礴土灵之力的瞬间,诡异地一扭!那看似坚不可摧、厚重无比的土灵之力,在这道诡异血线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被轻易地“滑”开、“蚀”穿!
血线如同跗骨之蛆,沿着山岳拳印灵力的缝隙,以不可思议的刁钻角度,无视了那浩大的声势和磅礴的能量,瞬间穿透了拳印的防御核心,直指后方操控拳印的高师伯本体!
高师伯脸上的傲然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骇!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防御,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带着强烈污秽侵蚀之力的气息,已经穿透了他护体灵光,狠狠扎在了他右肩胛骨的位置!
“呃啊——!!!”
一声凄厉痛苦到变形的惨嚎骤然撕裂了庆典的喧嚣!高师伯周身凝聚的雄浑气势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轰然溃散!那道细小的血线如同活物般钻入他的血肉,瞬间扩散!他整条右臂连同半边肩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黑、肿胀、腐烂!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腐败气味弥漫开来!
他引以为傲的“镇岳”拳印失去了灵力支撑,在半空中轰然崩解,化作漫天土黄色的光点消散。
败了!
金丹大圆满的高师伯,竟被血煞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丹中期修士,一招重创,败得如此迅速,如此诡异,如此……屈辱!
整个问道坪广场,陷入了一片死寂。方才为沈青瓷欢呼的栖霞弟子,脸上的笑容僵住,眼中充满了茫然和难以置信。其他门派的人群中,则爆发出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观礼台最高处——栖霞山掌门玉宸子的身上。
玉宸子脸上那抚须微笑的从容,彻底消失不见。他端坐的身姿依旧挺拔,但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莲台上那佝偻的灰袍身影骨枭,以及他手中那根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惨白骨杖。一股无形的、压抑到极点的怒火与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实质的寒流,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开来。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
玉宸子手中那只由万年暖玉精雕细琢而成、盛满琥珀色灵酒的酒杯,光滑的杯壁上,毫无征兆地蔓延开数道细密如蛛网般的裂痕。清澈的酒液,顺着那些细小的纹路,无声地渗了出来,染湿了他云纹道袍的袖口。
那酒液的颜色,在透过水镜折射的光线下,竟隐隐透出一丝不详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