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她有什么朋友吗?
思前想后,安终晏得出了结论,没有。
街坊邻居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少女都有自己的朋友圈子,一开始她还能融进去,可去大漠待了几年回来,他们说的话题她是彻底听不懂了,而她说的他们也不感兴趣,时间长了她便不再自讨没趣往人群里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
大漠倒是认识几个聊得来的,回来后她尝试寄了几封信,均是石沉大海,毫无波澜。于是她不再给人写信,毕竟如果真的心怀牵挂,他们自然会给她写信,而她会回信的。
随母亲打理家中生意,与几个家世显赫的世家少女也能说上几句话。可安终晏清楚,她们大多高高在上,都是用怀有施舍的态度与她聊上几句,根本做不成朋友。本朝重文轻武,武将子女在文官子女面前都时常遭受嘲笑,更别说她一个商贾之家出身的人了。
安终晏仿佛看见那一堆飞扬的芍药花,红的,粉的洒落一地,从未对自己身份自卑过的少女头一回感受到阶级的差距。
然后她遇见了纪初风。也许他的名声狼藉让他在那些世家子弟面前格格不入,也许他们对他的嘲笑让她感同身受,总之那时候她是有那么一丁点,一丁点喜欢他的。
少女怀春,本该无人知晓,可纪初云却跌跌撞撞地跑来,笑着对她说你的感情他很需要。
想到纪初云不知为何,她的心有一点抽痛。这微不足道的悲伤,是最近才发现的。
随纪初风一路奔波,她表面云淡风轻,可一到晚上,她就止不住地想师父,想唐二,她咬住袖子,无声的哭,一次又一次。不过她从来没怀念过纪初云,短暂的相处不足以在内心掀起太大波澜。但那天纪初风提过后,她突然也开始想念他了。
只有官家子女能上的学堂所传授的知识,纪初云会在下课后另写一份交给她,劝她多学。他说,以你的武学本领,不入朝做武将实在是可惜,朝中女子皆为文官,女子科举也只招收文学方面的奇才,你先考进去,再给皇上露一手,他爱惜人才,肯定会让你往武将方面发展。
安终晏笑着说他想的简单,纪初云却正色说想那么复杂做什么,大部分事都很简单不必思考太多。
简单,简单,世事无常,哪有那么简单。
可正是因为太过复杂,整理不清,于是她将自己后来遭遇的怨气全部扔到纪初风身上,简单的决定,但确实舒服不少。
外头敲锣,又到训练时间。
安终晏看着笑嘻嘻玩闹的芸娘和巧箐,一言不发,独自下去集合了。
下午的练习相较于上午轻松些许,练了几遍后,侍女将她们带到台后,开始化妆打扮。衣服从统一的素衣换为样式精致的绿色舞裙,裙摆绣着细密的缠枝纹,走动时如春水拂过青萍,漾起细碎涟漪,眉黛被细细描成远山之形,唇上点了浅浅的胭脂,末了,侍女又取出淡青色的长面纱,轻柔地覆在她们脸上,只留一双眼眸在外流转。
铜镜中,安终晏看见自己长发盘起,成了繁复的云髻,银色发饰如蛇盘踞其中,在烛光下闪着细碎银光,眼尾晕染着淡青色的烟霞,耳环和项链都是青玉所做,触手温润。
美则美矣,但饰品过于喧宾夺主,十几位少女经过打扮后倒像是摆在屋内供人欣赏的物件。
当然,兰渚月要的效果就是如此。她满意地扫了她们一眼,又练了三遍,才放她们回去。衣裙直接发给她们,明早直接穿着过去,伴舞用的长绸扇也一并让她们带了回去。
再次回到楼上,巧箐对那把扇子爱不释手,拿着在屋里转了好几圈,芸娘盯着她笑。安终晏坐在床边,闭眼大致回顾该做的动作,同时敲着腿,舒缓紧绷的肌肉。
巧箐正玩着,外头突然传来脚步的“咚咚”声,随即门被骤然打开,矮小的县令走了进来。
巧箐下意识贴在墙上,芸娘慌慌张张地挡在她身前,同时悄悄将她手中的扇子换到自己手里,所幸平日里她总是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此刻倒也看不出什么不对。
安终晏累了一天,完全不想花心思去招呼他,可惜芸娘说不了话,还要掩护巧箐,只能她出马。
安终晏:“出了什么变故吗?”
县令装模作样地环视一圈,咳了几声,道:“明日我可是会全程在场盯着你,别说不该说的,懂了吗?还有你,芸娘,趁早收拾妥当,明天我们要回去。”
芸娘难得没有马上点头,她不太情愿地低着头,被男人吼了一声,才犹豫着点了点头。
县令骂骂咧咧地开始大吼,说的大多是污言秽语,安终晏索性放空大脑,听都不听,不知过了多久男人终于离开了。
安终晏把门关上,又把桌子推过去抵住门。
回过头,却发现芸娘和巧箐都呆在原地,各有各的心事。
她叹口气,说道:“别放在心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巧箐:“不是的,我不是因为他骂人才……”
她从墙边走了出来,眼里蓄着泪:“他就是我追到这里的原因。我小时候见过他,我记得……我记得他是那帮土匪的头领,我见过他杀人,没错就是他,就是他!”
芸娘怔怔看向她,然后伸手替巧箐擦净脸上泪珠,扶着她坐到床边,无声安慰。
这种情况安终晏也不好说什么,她俯下身子去拿放在芸娘旁边的扇子。很不妙,扇面从中间被撕开了,要不是长绸,扇子早就彻底裂成两半了。
安终晏:“哇,找到会被兰渚月送回去的方法了,但愿在此之前我没有被她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