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鹤庭看着她这副仙姿佚貌,想到她自从嫁入侯府对自己便从来都没有个好脸色,开口说话每每疾言厉色,针锋相对,当真可恶至极。可一想到,她此生终究也不过是爱而不得,心里头又觉得有些快意。
“你以为我死了,你便能和你的贺郎双宿双飞了吗?谢蓉,我早就告诉过你的,你那位贺郎早就八抬大轿娶了他的表妹为妻,日后即便到了地府你想要和他在一起也只能做妾。更何况,你终究是我的妻,崔玉放不过我便能放过你吗?别做梦了,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生生死死你谢蓉只能是穆家媳!”
“穆家媳”,“穆氏妇”顿时这几个字就像魔咒一样又开始在谢蓉的心头盘绕。
贺筠那样的如玉郎君,翩翩君子今生注定与她已是无缘,谢蓉纵使再在此人面前强撑,眼底终是不免透出一丝痛色。
但是她又怎能在此贼面前示弱。
“穆鹤庭,你猜自从我继母逝后,沈氏商号的印鉴和商铺名册最终落到了谁的手上?”谢蓉敛去唇边的笑容,认真地说道。
她垂下眼帘打量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紫檀佛珠,佛珠合着室内昏沉的光亮散发出幽沉清冷的光泽。
“印鉴?”穆鹤庭因着几日未眠而混沌的大脑此时转了几转,是了,那身资巨富的沈氏商号在东家沈辞死后印鉴和商铺名册便下落不明,他那位国舅岳父和当朝太后费尽心机、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
那能够调动沈氏商号全国财银的印鉴,以及商号名册随着沈辞的死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晟商铺不知凡几,至于沈氏商号旗下的所有商铺除了摆到明面上的,其他的都极为隐秘。除了沈辞和她身边的两个大掌柜无人知晓哪些是沈氏旗下的商铺,商号物资调动全凭印鉴。
自从沈辞死后,她身边的两个大掌柜,一个被宁氏抓住,此人是个硬骨头,受尽严刑拷打,终究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吐露,最后在狱中绝食而死。另外一个,下落不明,这几年宁氏找遍大晟也没有找到此人。
此时,谢蓉重提沈氏印鉴和店铺名册,穆鹤庭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挫败感,是了,谢蓉毕竟是沈辞继女,那印鉴最终到了她的手上不足为奇。可恨,竟是小瞧了她。
“你再猜猜,西北军的粮草补给又是从哪里来的?”谢蓉低头轻嗅着腕间的檀香,在穆鹤庭的心头上重重地补了一刀。
“你!”
“竟然是你!谢蓉,你不得好死!”穆鹤庭登时睚眦目裂,宁氏孤注一掷图谋皇位,最后功败垂成,这里边竟然有谢蓉的一份助力。
大长公主的女儿乐安郡主林随心不远千里给崔玉送去了玄甲军的兵符。
他的这位好夫人便送上了钱粮。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竟然毫无察觉。
他的这位夫人当真是好手段。
也当真是、好样的!
谢蓉藏在怀中的手又一次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室内昏沉,因着院子里的积雪,尚余一丝光亮。穆鹤庭逆光立在室内咬牙切齿,犹如困兽。
穆鹤庭顾不得右手鲜血淋漓的,伸手拔剑就朝谢蓉刺去,谢蓉早就有所准备,用尽力气闪身躲过了。虽已躲过却也气血翻涌,站立不稳,身子晃了几晃方才站定。
穆鹤庭瞧着谢蓉虽然嘴上不饶人,终究只是在强撑。想到这,他凝神举剑再次朝谢蓉劈来,谢蓉本就站立不稳,知道此次终究是躲不过了,随即侧过身,握紧匕首孤注一掷朝穆鹤庭刺去。
穆鹤庭蓦地脚步一滞,手中长剑随即坠地,持剑的手捂住了脖子,满脸愕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随着脖子上的血喷涌而出,穆鹤庭整个人也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屋内光线昏暗,看不清他死时面上的不甘与扭曲。
谢蓉瞪大了双眼,朝门口望去。
门外天色阴沉,大雪纷飞,有雪花从大开的门口飘进屋内。
逆着光,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正双手举着把破柴刀站在门口,柴刀上一抹血痕。
春山,是她的丫鬟春山。
谢蓉强撑着的身子开始簌簌发抖,手中的匕首再也握持不住,掉落在脚下。
“小姐。”春山扔掉手中的柴刀,朝谢蓉奔赴而来。
谢蓉再也支撑不住,噗地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地。
自此之后,谢蓉便缠绵病榻,终日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睡梦之中仿佛回到了出嫁之前,挚友归来,亲人在侧,终日在她耳畔絮絮叨叨。
还有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沉水香的香气,随着那温润的手指抚触过她的脸庞萦绕在她的鼻端、心头。
。。。。。。
谢蓉终是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离开了这个尘世。
佛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谢蓉此生,遗憾颇多。幼时丧母,少时又失继母生父。及笄之后,所嫁非所爱,困顿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