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秀取出赤硝撒在地面,火星在青砖上噼啪作响,映得老人银须泛着冷光。
她拼尽全力,却也只将那人的寿命,从阎王手里又留了两天。
“魁油这毒,是拿乌獠独有的血灵鹄心尖血炼制的。”周千秀捻着泛黑的银针,目光如刀,“平日里悄无声息,等察觉时早已深入骨髓,发作起来当真是惨不忍睹。若是心情激动,会更快发作。”
贺遥看着地上扭曲的尸体,喉头发紧,强压下翻涌的不适:“究竟多大仇怨,非得用如此狠绝的手段?”
周千秀盯着男人的装束,沉声道:“乌獠人素来狠厉嗜杀,最爱用这种阴毒手段对付敌人,既能满足他们以折磨取乐的兽性,又能确保无药可医。此人衣着配饰皆有军中制式,八成是我军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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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遥心急如焚,三言两语便将魁油之事向卫星朗解释清楚,话落抬眸,正撞上卫星朗那满是探究意味的目光,心中不禁一紧。
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母亲身边的贴身侍仆吴妈妈,曾是行走山川的药农,对各类药草了若指掌,我自幼便是她在照料,耳濡目染,也略通一二。将军若是信得过我,不妨与我一同前往列阵台确认一番。”
此时不借贺迎的身世来用,更待何时?
卫星朗目光深邃,微微颔首,未再多做言语,手指掀起衣袍一角,站起身来。
贺遥一时还怔在原地,满心忐忑,不知道她究竟是否信了自己的话,正出神间,一只布满厚茧、却带着几分力量感的手蓦然伸至眼前。他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抬手,搭在那掌心之上。
一旁的翰林学士好不容易盼到卫星朗不再与夫人低语,刚要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去,接续方才中断的话题,却惊愕地瞧见卫星朗牵着夫人起身离座。
翰林学士满心疑惑,脱口问道:“将军这是?”
卫星朗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地应道:“屋内有些气闷,距离开宴尚有一段时间,我与夫人去殿外透透气。”
翰林学士对此并不觉惊讶,毕竟卫星朗自踏入殿中开始,便不断有人上前寒暄套近乎,她这番话,八成只是托词,想必是不愿再周旋于应酬之中罢了。
殿前值守的宫人眼尖,见卫星朗有所动作,赶忙疾步上前,恭敬地弯腰询问。
卫星朗轻轻活动了一下略显酸乏的手腕,神色淡然地开口,将刚才的那番说辞又说了一遍:“无妨,只是觉着有些气闷,同夫人出去走走,透透气罢了。”
宫人听闻,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言辞恳切地表明要一路跟随伺候,生怕卫星朗在这宫苑之中迷了路。
卫星朗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不必了,我自幼便在宫中读书,宫闱路径熟稔于心,丢不了。”
说罢,卫星朗轻轻挥了挥手,屏退了那些想要跟从的宫人,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贺遥方才的话。
她从未向贺遥提及皇帝身体的症状,可听他描述,竟与使用魁油后的症状毫无二致。
倘若他所言属实,那魁油十有八九是涂抹在长箭之上。长箭的养护向例由杨氏嫡系亲力亲为,每半年一次,如今距离下次养护尚有四个月之久。
而此次杂技艺人行刺一事,恐怕背后的阴谋远不止行刺、拖公主府下水这般简单,极有可能是礼王勾结乌獠,暗中派人护送魁油入京。
她透过油纸伞,瞥向外面愈下愈大的雨,心中豁然明了:这场雨,或许就是催促杨氏速速入宫“养护”长箭的幌子。
可若贺遥这番言辞,是有人编造、说给自己听的……
卫星朗下意识地看向贺遥,此时贺遥撑着伞正一脸专注地嗅闻着什么,她的手悄然按向身侧佩剑,眸光渐冷:倘若真是最糟的情形,自己当真舍得下手吗?
贺遥似有所感,察觉到卫星朗投来的注视目光,扭过头,用没撑伞的那只手蹭了蹭脸颊,一脸懵懂地问:“我脸上有什么吗?”
卫星朗瞧着他这副模样,忽而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手也缓缓从佩剑上移开,暗自觉得方才的担忧委实有些多余。
即便真是最坏的局面,将他软禁在公主府中便是,又何需如此紧张。
如果母亲不同意,她在千乐坊还有一所三进三出的宅子,关那去也行。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仿若穿透雨幕传来:“这位大人在此处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