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个皮毛摊子占据了相对避风的位置,摊主多是些看上去有些年纪的,满面风霜的汉子。
摊位上堆着各种皮子:粗糙的羊皮、灰扑扑的兔皮,间或能看到几张稍好些的狐皮或狼皮,都挂在身后。这一片空气弥漫着浓重的皮毛膻味和硝石的味道。
袁微识小心地避开泥泞,目光在皮毛贩子周边逡巡。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卖钱,还要找一个消息灵通的行脚商人。
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一家中药铺子旁边,袁微识找到了目标。
几根粗木棍和破旧油布勉强搭起的棚子,地方不大,收拾得倒还算利落。
摊主是个干瘦老汉,看脸约莫有五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油光发亮、看不出颜色的皮袄,脸上沟壑纵横,唯有一双眼睛,浑浊中透着一丝精明。
他嘴里叼着一个锃亮的铜烟锅,有一搭没一搭地吧嗒着,眯着眼打量过往行人。
他的摊位上,皮子种类不多,但明显硝制得比别处用心些,毛色也更鲜亮。
袁微识默念一下腹稿,拉着文柏走过去。
她打开包裹,把沙狐皮轻轻放在老汉摊子最显眼的位置。在屋子里看起来灰扑扑的毛皮,现在反而有了光泽。
老汉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放下烟锅,熟练地捻起那块皮子,里里外外仔细摩挲着。
“嗯哼,嗯嗯嗯。”老汉从喉咙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声音,抬眼看向袁微识:“小娘子,好东西啊。沙狐可不好猎,你这皮子硝得也地道,没伤着皮板。哪弄来的?”
“家里长辈早年存下的旧物,压在箱底,日子艰难,翻出来换点油钱。”袁微识表现得有些难过。
老汉努着嘴点点头,似乎信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来历。
他伸出三根黑黢黢的手指:“这个数,一口价。”
三百文钱?果然是个奸商!
袁微识心中哂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皱眉,拿起那块皮子作势要走:“老丈,这价……怕是连硝制的本钱都回不来。我还是到别地看看。”
“哎哎,小娘子别急嘛!”老汉连忙放下烟锅,堆起笑脸,“买卖,买卖,有商有量才叫买卖!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这样,再加一点!四百文!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皮子不好走啊!”
“兵荒马乱?”袁微识顺势接话,脸上挂满忧虑,“老丈说的,可是北边那些游兵?”
“可不是嘛!”老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凑近烟锅,吧嗒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烟,“就离这儿不远,翻过北边那道秃岭梁子,就是黑风峪的外围林子。那里面,可藏着狼崽子呢!”
“黑风峪?”袁微识心头一跳,“离镇上很远吗?听着怪吓人的。”
“怎么,你不是本地人?”
袁微识看了一眼文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瞒老丈,我家刚迁过来。”
老汉了然,点了点头。
“不习惯吧?待久了就好了,咱们这地儿,离神仙远,自在。”
袁微识抿嘴微笑,又追问道:“黑风峪是座山吗?我们能去看看吗?”
“黑风峪那,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老汉用烟锅杆子指了指北边灰蒙蒙的天空:“快马加鞭,大半天脚程吧。那鬼地方,山深林密,冬天大雪一封,别说人,鬼都进不去!可偏偏就有不要命的在那里面扎营。”
他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睛,得意地笑:“蒙古大王的小儿子,帖木儿,知道不?带着他那几十号人,就在那附近晃荡,跟草原上的秃鹫似的,专拣落单的商队和边民下手!”
袁微识露出惊惧又好奇的神色:“蒙古大王的儿子?那不是王子吗?怎么才带这么点人?”
“王子?呸!”
老汉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这小子他娘是个汉人,能得大王待见?他那几个哥哥,哪个不是手握重兵?就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被扔在这鸟不拉屎的边角料上,给他大哥当看门狗呢!替他大哥探路、抢掠,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回头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分到几口热的!”
“那……这帖木儿王子,为人如何?凶狠吗?”
“凶狠?那倒也算不上顶凶狠。”老汉吧嗒着烟,眯着眼回忆。
“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机深着呢!表面上看着对他大哥毕恭毕敬,当狗当得心甘情愿似的,可那双眼睛可漏了陷了。啧啧,老汉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啥人没见过?他那眼神,阴得很!看着温顺,指不定啥时候就窜出来咬你一口!前年冬天,有两拨商队在他眼皮子底下火并,他愣是没管,等两边都死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出来‘调解’,顺手把两边值钱货全卷走了!你说这心黑不黑?”
袁微识连连点头,崇拜地看着老汉。
老汉越说越带劲,唾沫横飞,颇为得意:“小娘子你是不知道,那会儿箭矢就在我头顶上嗖嗖飞!老汉我啊,就趴在一辆翻倒的粮车底下,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那些杀才们砍来砍去,血流了一地,冻成红冰溜子!帖木儿那小子,就带着他的人,远远地在山坡上看戏,那眼神,啧啧,冷得跟这北风似的!”他脸上带着后怕,啧啧两声,又吧嗒抽了一口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