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的太阳原来是如此刺眼,夏季原来是如此炎热。一切,都与渭水不同啊。
但还没等他走回国子监,路上又遇到了他在玉京第二讨厌的人。
“人在哪里?”
那位向来举止得礼的名道士,拽着他的左侧肩膀,将他一把甩到朱红色的低矮宫墙上,像是逼问着一个犯人。
而他,从未见这位道士,有如此无措、焦急,甚至是有些狠厉的表情。
“今日找你的那位学子,人在哪里?”
季烨之穿着褐色红莲花纹的常服,玉冠高束的头发有些潦倒地左右分在两侧肩头。他捏紧了白琰的衣领,用力之大,让白琰的脖颈都有丝被勒禁的压迫感。
“哦,你在找那位顽固不化、偷奸耍滑、戏弄夫子的学子。他是何人?对你季烨之而言,重要到了让你如此失礼的地步吗?”
白琰身上的那股颓废气一扫而空,他与季烨之对持时,难得回来了几分血性。
“人啊,大概在东宫,继续愚弄他人呢。”
恶卜成真。季烨之就想起了东宫经年里的那笔土木建设款项。地上没有起一砖一瓦的翎羽高楼,那便一定是在地下。他一手拽着白琰,一手拿出罗盘,神色极为凝重地跟着罗盘指针所指摸索着。
也许是古今机关大师,多喜用周易八卦方阵做局,他只是围着东宫外围瞧了一圈,便已瞧出了最适合开地下暗道的三处入口。
而在第二道入口,正是在白琰与她分开的地方附近。
季烨之盘坐于地,罗盘的指针左右摆动个不停。他静坐片刻后,起手将罗盘的指针拨弄了一圈,玉指像是受到某种牵引一般,让罗盘的指针停在了东南角的某处。
那处分明是条被红墙封死的死路,季烨之走过去时,手一路敲着墙上的砖,上三下、下三下。倒真让他敲出了一块空心砖。取出后,原本被封死的门,赫然向两边分开,显出一条直通地下的通道。
“不愧是她。”白琰突然喟叹一声,道:“真是狡兔三窟啊。自己家下面,也要挖地道。既然季大道士找到路了,我也不奉陪了。”
他正要离开,却再度被季烨之拽了回来,甚至被季烨之近乎粗鲁地一脚踹进了这漫长的通道里。
“季!烨!之!”黝黑的通道下传来的辱骂声,像是带着回声一般,盘旋而上。季烨之数着时间,等听到白琰落到地的碰撞声时,结束了算时。不算深的入口。
他借着天光,最后占卜了一场。六轮投掷结束,总算比上次占卜出来的结果要好一点。他这才松了口气,将已有些杂乱头发重新束好,而后脚尖轻点起步,直直跃入那暗黑的地下通道。
白琰这厢刚从地上起来,正要看季烨之这等人,待会摔成什么样。却见季烨之左右横踩着通道左右墙壁,缓缓足尖点地轻落。
他倒是忘了,道家确实是有很多练家子。这位平时看起来,偏偏有礼的贵君子,竟不是孱弱书生,也是能飞檐走壁的。
“我瞧你季烨之,也是病急乱投医。那学子狡猾着呢,也许现在正在国子监里戏弄别人。这等又黑又暗又危险又难找的地方,他怎么可能进来?”
季烨之的卦象都是她的安危,没法算出她的具体位置。但他一想到缈映雪失踪的地方,是暗藏密道的东宫,便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这暗道连开启都如此麻烦。里面肯定少不了要人命的机关!若是他不在里面,来这一趟,反倒是折了我们两人的命。”
“她一定就在这里。”季烨之突然笃定地说,他咻然蹲下,衣角翩翩。而他的目光直看着某处。就在方才白琰摔倒的地方,有一眼东西闪着细微的碎光。
那是玉石的冷光,是他送给缈映雪的手镯,如今碎成三瓣,被白琰摔下时掀起的尘土覆盖了大半。都说手镯挡灾,但缈映雪只戴了数天,便碎在此地。
仿佛她的灾祸,总是来得比他预料中的要多、要急。总是打得他触不及防,总是赶在他抽不开身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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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抹红,刚从国子监赶回东宫时,第一眼瞧见的,却不是那断眉断指的莽汉。瞧见的是困惑不已的东宫看门人。看门人仔细瞧了她数遍,挠着脑袋半响,还直念着“不该啊”。最后另一位看门人道:“太子妃,您方才不是刚刚进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红伞柄上的手指骤然收紧,凝滞艰涩的语调第一次染上了刺骨寒霜:
“怎么、又来?”
“对啊!方才有一位相貌英俊的国子监夫子,说您大热天的中了暑、迷了路。拉着您的伞,将您一步步带进去的啊!”
“国子监、夫子?”伞柄被她越握越紧,连她的声音也怪异地带着抖。
“我瞧他穿着国子监夫子的蓝色儒袍啊!不过他很快就出来了。”
这时另一个补充道:“哪里出来了,我瞧人家又进来了,还带了个更帅的男人一起。”
“又、进来了?!还带、了人!”
今日的东宫,真是有些热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