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鸳鸳能说服耿霖河合作开始,她就知道耿霖河这人,其实与她们是同类。耿霖河一发现与她们更能有利可图时,便那么快放弃了缈映雪。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无非是利来利往。
“昔年先父在世时,每谈军国之大事,总爱提玉京刊印的一本《权局论》,作者名为‘九斋先生’。他曾道:‘吾恨此生不得与此人清谈。’在下此次来玉京,游历多方书馆,却偏偏未曾见此书刊印。‘九斋先生’,也未寻得其人。”
槐树下的蟋蟀叫了许多声,太子妃却是久久缄默。她将头上的伞压了又压,直压到不能再压时,她才道了两个字:
“死了。”
死在这样一个无风的仲夏夜里,那时的蟋蟀也叫得这样响。
她本来是打算直接离开的。可鸳鸳药发得难受了,在轿子里哭出了声。
于是那把红伞又顿住了,道:“《权局论》已禁,作者九人,仅剩两人。若要找,国子监白琰。”
她飞快地说完,第一次将说出的句子,顺得如此紧凑。若是粗略来听,简直与普通人无异。
耿霖河解开了鸳鸳身上的麻绳,将她推给太子妃的时候,道:“那便劳烦太子妃,安排我进国子监读书几日。”
鸳鸳直摇头。他们好不容易把这两人拆开,逼公主关在国子监半月,就为了能制造时间,让她和耿霖河相处。怎么能让他再去国子监。
太子妃却同意了,她道:“可以,鸳鸳、同去。”
“她是女子,怎么能入国子监?”耿霖河好笑道。今日大殿上,季烨之说缈映雪能连中三元时,太子便是如此说的。
“陪读、书童,以此、身份、去。”太子妃看来并未打算,真让她这位妹妹扮男装当学子。只是要留这个人,时时刻刻在他身边。
“三世子,所学课业、学堂,须听、安排。”国子监的地方很大,若非同个学堂、同个夫子,日常也很难碰到。也有那同读三年,未碰头的人。
耿霖河很讨厌这种处处受限,但毕竟在他人地盘上,想要事成总得处处受人辖制。他就算再不同意,也只得先答应下来。
。。。。。。
“季烨之,你该不会是出去坑蒙拐骗了吧?”
在次日清晨,比春兰来得还早的季烨之,又端着一身新衣首饰,站在她的门前。
从颜色和花样看,确实是国子监的校服,但做功明显更考究。比昨日内务府送来的那一套而言,明显就贵多了!何况这些首饰,玉带白冠,苏绣锦囊。虽是男儿装扮,但华贵与清秀并存。
他一个深宫的道士,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
“今日不会遇见耿霖河吧?”没必要穿得这么好。
季烨之听到这个问题,倒是愣了一瞬。“殿下莫不是以为,上次我送殿下衣服,是为了见耿霖河?”
难道不是吗?他那次可是说“耿三世子瞧了,一定会喜欢。”而且选的那么粉。
“说来上次那套衣服,不见殿下再穿。莫非是殿下不喜欢?”
“好衣服当然要留着啊,常穿会穿坏的。”
为何说出来,会有一股心酸意呢。反正衣食住行之事,也不太。。。。。。
“殿下以后会有更多好衣服。”他说完便把手上的托盘往前一递。
青白色的儒袍,衣领上是竹叶片片。那些国子监的儒生们总穿得一股呆板气,但穿在她身上,却恰似深山云雾里的嫩笋绿竹。
玉冠也是常日束冠的季烨之帮忙的,他将黝黑清亮的发丝绕到一半,方才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殿下似乎还未到弱冠之年。”
弱冠是男子的二十岁。女子及笄是十五岁。而她才十九岁,是作为女子已经成年出嫁,但若是按男子来算,还未成年。
长久熟稔的束发,却屡屡失误,扎断了她好几根秀发。而铜镜前的她,像是根本没察觉到这些细微之错,正对着镜子练习着等会怎么在国子监拜师。
“殿下之前说的噩梦,最近还在做吗?”
“没有做了。”最近她累到一沾枕头就睡着。比如昨天那一出,要是晚上还有精力做梦,她今早可真要起不来床了。
玉冠稳稳扎好,束起的长发直落腰间。从铜镜里看去,倒真像几分利落成熟的大人。
“怎么了?”她察觉到季烨之的长久静默,担忧地问。莫不是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很怪?她仔仔细细地盯着铜镜瞧,从镜中瞧到身后那个人,他似乎也在通过镜子,仔仔细细瞧着她。
“殿下定要长命百岁。”
他这句话落得很轻,轻轻落到她早已红透的耳朵,也落到梳妆台上,让那枝横插在铜镜边的粉黛绒花轻颤,像是在凋亡枯枝上拼命生长,终于开出墙外的稚嫩花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