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桂绾捧着那卷鲛绡回到广寒宫时,晚风正吹得桂叶沙沙响。她将敖丙写的配方铺开在石桌上,指尖划过“珊瑚窖温需随潮汐调控”那行字,忽然想起孙悟空上次在南天门前嚷嚷的话:“等俺见过那玉帝老儿,定要找你讨杯桂花酿!”
正对着配方发怔,身后传来轻柔的脚步声。太阴星君不知何时立在桂树下,素白的衣袍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辉:“在看什么?这般入神。”
苏桂绾忙起身行礼,把鲛绡往前推了推:“回师尊,是东海敖丙太子给的桂花酒配方。弟子想着试试酿酒,既应了孙大圣的话,也想琢磨些广寒宫独有的味道。”
太阴星君垂眸看向配方,指尖在“明珠水”三字上轻轻一点:“东海酿酒重清冽,与广寒的温润本就不同。你想改良,是想留月桂的风骨?”
苏桂绾眼睛一亮:“师尊说得是!我总觉得,少了点咱们这儿的桂香。”她指着配方里的“三秋桂露”,“凡间酿酒讲究‘一方水土一方味’,是不是换成广寒宫的晨露会更好?”
太阴星君浅浅一笑,抬手摘下一片带着露水的桂叶,递到她掌心:“你这心思是对的。只是晨露性寒,直接入酒恐伤脾胃——需得用月华晒足七日,去了寒气,再混着新绽的花苞捣出的汁,方能融了桂香,又不失温和。”
苏桂绾连忙取来玉盏,把师尊的话记在旁边:“那珊瑚窖呢?咱们没有珊瑚,可用什么代替?”
“广寒宫的冰窖便好。”太阴星君引着她往殿后走,推开一扇雕花木门,里面竟藏着间寒气氤氲的石室,“这里的温度随月相变化,初一十五最冷,与潮汐的规律暗合。你只需在月满时将酒坛封入,月缺时取出翻晒,比珊瑚窖更合月桂的性子。”
苏桂绾望着冰窖里整齐码放的陶坛,忽然想起自己法力低微,忍不住犯愁:“可弟子尚不能自如控温,若是冻坏了酒怎么办?”
太阴星君抬手在她眉心轻点,一道柔和的白光渗入肌肤:“这是月华咒,能让你感知冰窖的温度变化。往后每日来此,用指尖试试坛身,若过寒便移到窗边晒半个时辰,若偏暖便往坛周撒些晨露——酿酒如修行,急不得。”
接下来的日子,广寒宫的桂树下总多了道忙碌的身影。苏桂绾每日卯时起身采晨露,午时跟着太阴星君学习如何辨别花苞的成熟度,傍晚便抱着酒坛在冰窖与桂树间来回奔走。
那日见她从龙宫回来,腕间戴着敖丙送的避水珠,说起东海的珊瑚与夜明珠时眼里的光亮,他心里竟莫名掠过一丝滞涩。他知晓自己这心思不合身份,便将那点悸动压得极深,只在教她控月华、辨花性时,多留片刻目光在她身上。
苏桂绾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去翻找配方:“对了师尊,您说加晨露的时候要顺时针搅拌,是这样吗?”她转身时裙摆扫过他的袍角,带起一阵浅淡的香风。
他定了定神,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引导着她的手在酒坛里画圈:“力道要匀,像这样……”掌心相贴的地方传来她肌肤的温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的微颤,那触感顺着手臂蔓延,让他喉间微紧。
不过一瞬,他便松开手,后退半步,恢复了平日的疏离:“多练几次便熟了。”
看着她低头反复练习的背影,太阴星君望着冰窖外洒落的月光,轻轻吁了口气。这颗误闯广寒的星子,带着人间的暖意,正一点点融化他万年的冰封。只是这份心思,他只能藏在每一次耐心的教导里,藏在替她挡去寒气的披风里,藏在那句看似平淡的“多练几次”里——浅淡如月华,却早已在心底生了根。
有次她笨手笨脚地打翻了晒露的玉盘,眼看着师尊刚教她凝练的月华露要渗进土里,急得直跺脚。太阴星君却只是笑着拾起一片沾了露的花瓣:“倒了便再酿。你看这花瓣,沾了露反而更香了——酿酒本就没有定法,错了或许能有新发现。”
说着便教她将打翻的露水里混些新采的桂花蕊,竟意外调出种带着微涩回甘的新味。苏桂绾尝着那滴混合液,忽然明白师尊的意思——改良配方不是照搬,而是要让酒里藏着广寒宫的日月星辰。
苏桂绾蹲在冰窖前,指尖贴着微凉的酒坛,感受着师尊教的月华咒在掌心流转。陶土上传来的温度刚好,不冷不热,像被人细心调过的室温——这细微的妥帖,忽然让她鼻尖一酸。
穿越到这广寒宫的日子里,她总像踩在薄冰上。对着满天神佛要谨言慎行,面对那些动辄千年道行的神仙要藏好现代人的慌张,连手心那枚时隐时现的月桂印,都像个随时会引爆的未知炸弹。她时常在夜里惊醒,望着窗外陌生的桂树发呆: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地方,她只是个误闯神话的异乡人。
可方才打翻月华露时,太阴星君捡起花瓣笑着说“错了或许有新发现”的模样,竟让她想起现代家里的长辈——小时候她学做饭烧糊了锅底,外婆也是这样,不骂她,反倒拿着焦黑的锅铲教她“下次火小些,多翻两次”。
此刻师尊的指尖正落在她写满批注的配方上,耐心纠正她“晨露与花苞的比例需按阴晴调整”,声音轻得像月光落在水面。苏桂绾望着她素净的侧脸,忽然发现,自己竟好久没想起“穿越”这回事了。
从一开始战战兢兢地喊“师尊”,到现在能自然地蹲在她身边讨论“冰窖湿度”,这变化像桂树抽芽,悄无声息,却扎实得很。她记起每次练法术差点出错时,师尊总会提前用衣袖替她挡去反噬;记起她念叨现代的“调酒技巧”时,师尊虽听不懂,却会认真问“那是什么法子,可否试试”。
“弟子记下了。”她低头在配方上添了句“阴晴配比表”,笔尖划过鲛绡时,心里那点悬着的不安,像被酒液泡软的桂花,慢慢沉了下去。
冰窖的寒气透过裙摆渗进来,却不觉得冷。师尊刚教她的咒法还在掌心发烫,鼻尖萦绕着桂香与酒香,这一切都真实得不像梦。她忽然明白,所谓“家”,或许未必是熟悉的钢筋水泥,也可以是有人耐心教你酿一坛酒,有人在你犯错时笑着兜底,有人让你觉得,哪怕是在这光怪陆离的神话世界里,你也不是孤身一人。
“师尊,”她抬头时,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等这坛酒酿好,咱们先留一坛,就放在您的殿里,好不好?”
太阴星君抬眸看她,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月色:“好。”
苏桂绾低头抿了抿唇,藏住嘴角的笑意。掌心的月桂印似乎又微微发烫,这次却不再是慌乱的预警,倒像是在轻轻应和——或许,她正在被这个世界,被眼前的人,慢慢接纳着,也慢慢归置进一个叫做“家”的地方
月余后,当第一坛酒开封时,满室都飘着桂香,比龙宫的酒多了几分月光的清润。苏桂绾捧着新酿的酒盏递给太阴星君,眼里闪着期待:“师尊尝尝,是不是有广寒宫的味道了?”
太阴星君浅酌一口,目光落在她沾着桂花的发梢,眼底漾起温和的笑意:“是月桂的味道,也是你的味道。”
苏桂绾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酒里藏着的,何止是配方的改良,还有师尊手把手教她控温、辨花、调露时,那些不动声色的纵容与指引。她低头抿了口酒,甜香里混着淡淡的暖意。